马勇| 宣统登极记

  最近若干年,许多描写晚清历史的书籍,在写道光绪帝去世,宣统帝登极时,几乎都采信宣统帝溥仪在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的说法:

  • 我入宫后的第三天,慈禧去世。过了半个多月,即旧历十一月初九,举行了“登极大典”。这个大典被我哭得大煞风景。

  大典是在太和殿举行的。在大典之前,照章要在中和殿接授领侍卫内大臣的叩拜,然后再到太和殿受文武百官朝贺。我被他们折腾了半天,加上那天天气奇冷,因此当他们把我抬到太和殿,放到又高又大的宝座上的时候,早超过了我的耐性限度。我父亲单膝侧身下跪在宝座下面,双手扶我,不叫我乱动,我却挣扎着哭喊:“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父亲急得满头是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没完没了,我的哭叫也越来越响。我父亲只好哄我说:“别哭别哭,快完了,快完了!”

  典礼结束后,文武百官窃窃私语起来了:“怎么可以说快完了呢?”“说要回家可是什么意思啊?”……一切的议论,都是垂头丧气的,好像都发现了不祥之兆。

  后来有些笔记小品里加枝添叶地说,我是在钟鼓齐鸣声中吓哭了的。又说我父亲在焦急之中,拿了一个玩具小老虎哄我,才止住了哭。其实那次大典因为处于国丧期,丹陛大乐只设而不奏,所谓玩具云者更无其事。不过说到大臣们都为了那句话而惶惑不安,倒是真事。有的书上还说,不到三年,清朝真的完了,要回家的也真回了家,可见当时说的句句是谶语,大臣们早是从这两句话得到了感应的。

  中国的历史描述喜欢稀奇、传奇、惊险,许多历史故事就在不断地传说中添加着新的因素,让故事更精彩、更美妙、更传奇。宣统帝登极的故事,就是中国历史中无数故事的一个样本。让我们先看《纽约时报》记者1908年发自北京的专电:

  北京,12月2日电:

  今天,还是个三岁孩童的溥仪登上了清国皇帝龙座,成为这个帝国的新皇帝,改年号为宣统。

  这次登基典礼与我们所能看到的西方世界类似场面真是截然不同。它包括向已过世的皇帝、皇太后灵牌行顿首礼,然后想这位幼儿皇帝行匍匐跪拜礼。这位小皇帝是醇亲王殿下的儿子,今天正式登上清国皇位。按照昨天在皇宫预计好的典礼进程,原先曾安排了在这种场合下演奏的乐曲,然而却一首也没有演奏,原因是朝廷正在为已故皇帝服丧。

  今晨六点钟,御林军进入皇宫东门。当他们刚刚在城门内列队站好,帝国高官们就开始到达。这次聚会的规模和重要性可从等候在皇宫外面的马车数量来推测,到十点钟时,已经有三百五十多辆马车连同大量官轿在冬日的阳光下静候在门外,他们要一直等到典礼结束。

  

  溥仪独自走上龙座

  首先,皇家的王子们以及帝国高官们对先皇帝的祭奠灵牌叩头。然后,他们又全部依次序向溥仪叩头。接着,溥仪在先皇帝和皇太后的灵牌前摆上祭品。这些礼仪完成后,人们为这位小皇帝脱下丧服,并非常细心地给他穿上龙袍。龙袍做工精致,上面刺绣着皇帝陛下专用的龙纹图案。

  小皇帝的奶妈们在做这些事时非常小心谨慎。穿好龙袍后,这位小皇帝在嘹亮的号角声和动人心魄的锣鼓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步履蹒跚地独自走上龙座。他是自己一个人走上去的,没有显出需要谁协助。如果他打个踉跄,许多反映迅捷的手臂当然会将他扶住。

  在龙座上,溥仪首先向他的继母皇太后叶赫那拉氏叩头,然后他就坐在龙座上接受朝堂上所有王子和高官对他行的叩头礼。这些仪式做完之后,这位小皇帝再从龙座上走下来,重新穿上他的那套小丧服。

  这项典礼是在紫禁城的太和殿内举行的。出席官员都经过精心挑选,并且是帝国最高层的人物。按以往惯例,总是要把一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低贱苦力们,带到紫禁城中这块神圣庄严的地界,让他们为这个庄重的仪式作见证。军人们在整个典礼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引人瞩目。

  十一点三十分时,官员们开始离开皇宫,紫禁城外的交通立刻阻塞起来,但骑着骆驼从蒙古赶来的朝贺者们为这个场面带来了一些活跃的气氛。

  《纽约时报》驻北京记者发出的这篇报道没有我们后来知道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年幼的宣统帝并没有像他后来回忆的那样大哭大闹,摄政王也没有如后来所描述的那样一语成谶。假如发生这样的稀奇古怪,外国记者的职业素养、敏锐,使他们一定会将这些不常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

  

  登极大典有充分准备

  宣统帝登极典礼是一件极庄严的国家大事,清廷为此进行了周延准备,并非在光绪帝去世后迅即举行,因而发生如此严重的误差概率非常低。据清官方记载,1908年11月2日(十月初九日),达赖喇嘛再次觐见慈禧太后、光绪帝。这是慈禧太后、光绪帝见诸文献记录的最后公务活动。

  第二天,初十日(11月3日),为慈禧太后“万寿圣节”,清宫循例举行纪念活动,但规模不大。据鹿传霖记载,“六钟入直,辰刻见,面祝万寿,三跪九叩,面赏菩提手串。巳刻听戏,未正二刻散归。”据载沣记载,“皇太后万寿圣节。上朝,面行礼。仰蒙面赐菩提念珠一挂,并承温谕有加,忭悦之下,尤深感悚焉。辰正随班朝贺行礼后,随班听戏,得赏面桃一枚。……竟日祥云罨映,更沾瑞露缤纷也。”载沣这句“尤深感悚焉”说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其感觉应该比鹿传霖敏锐。

  果不其然。又一天,十一日(11月4日),“皇太后圣躬不预。”这个消息只有载沣这样的宗室近亲知道,而且在表面上,载沣也一如既往,“上朝,随班听戏,叩谢盘子赏。”第二天,十二日(11月5日),依然如故,“上朝,未蒙召见共二日。”载沣似乎开始有点心慌了。

  祸不单行。载沣次日的心慌因为慈禧太后的圣体状况,而鹿传霖这一天却又这样的记录:“六钟入直,未召见。皇上八日未大便,吕用宾诊,拟方,候至巳正三刻始散。”但,鹿传霖这一天似乎还不知道慈禧太后也病倒了,因此他才会在第二天(十三日)的日记中写道:“六钟入直,午初回,未召见,慈躬亦欠安。”

  光绪帝属于老病号了,几天没有大便似乎在过去也有,因此尽管引起鹿传霖的重视,但依然不如慈禧太后的病情更让人忧心。十三日(11月6日),载沣“上朝,随同庆邸诣仪鸾殿请安,仰蒙召入,垂问数语,命退。”看望了光绪帝,并蒙慈禧太后召入,简单说了几句话。但载沣与庆亲王似乎已意识到了慈禧太后病情不妙,他们两人当天还在庆王府午餐,两人应该对目前的情形有所分析,有所决定。

  翌日(十月十四日,11月7日),“上朝,庆邸往兰阳查工请训。本日会奏‘仰山洼合添可否暂行停止’一折,奉旨:著暂行停止,钦此。”这条信息表明:一、庆亲王驶往东陵,验收普陀峪万年吉地工程,表明慈禧太后病情恶化,因为普陀峪万年吉地为多年来替慈禧太后修建的陵墓,此工程始于同治年间,与那时不幸早逝的东太后慈安陵墓同时修建,后时有改建、扩充。此次庆亲王前往视察、验收,一方面表明重修工程即将完工,另一方面意味着慈禧太后身体出了状况,甚至出现病危迹象。二、这条史料还表明,光绪帝并没有停止工作,他对庆亲王请训时的训示,对仰山洼工程的批复可以证明。

  十五日(11月8日),庆亲王离京前往东陵,验收万年吉地工程。由于庆亲王回京延迟至二十一日(11月14日),这在期间由于北京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因而长时期别解读成慈禧太后的阴谋:“或谓此系慈禧太后以光绪帝病危,特使奕劻外出,以不使预立新皇事。”这类说法显然没有注意辨别庆亲王外出公务是朝廷的公开决策,而且是光绪帝参与的决策,要去视察、验收的工程,也只是慈禧太后的万年吉地,与光绪帝毫无关联。

  庆亲王出京前往东陵是皇家事务,也是公开的活动,同一天,北京的政务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根据载沣的记录,“十五日(11月8日),上朝,庆邸出京。偕世相、张相、鹿协揆,往袁尚书处公宴日本伊集院公使、锅岛侯、细川侯、清浦子爵等人午餐,宾主款洽,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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