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在《资本的形式》中提出了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的概念。文化资本是一种通过教育洗礼,历练而成的个人优势。
在欧美国家,文化资本成为精英阶层们巩固地位,封杀其他阶层上升的新手段。该群体中一些“充满心机”而又高瞻远瞩,不惜一切代切投入下一代教育,一心搞文化资本建设的人,被称为“有抱负阶层(aspirational class)”。
无论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还是中国的上海、北京,有抱负阶层害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焦虑感并无区别,其结果就是纽约顶级幼儿园的入学竞争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北京和上海!
作者:袋鼠花。本文转载自作者的豆瓣专栏《美国笔记》,原文标题:《美国教育迷宫:幼儿园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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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跟贝丝说,我正在写有关美国幼儿园的文章时,她顿时兴致勃勃地说:“幼儿园啊,那可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我还记得幼儿园里每个老师的名字!”
“你喜欢幼儿园?”我笑着说,“我小时候每次到了星期一要去幼儿园时,都会哭半天。”
“我是家里四个孩子中最小的,每天早上羡慕的就是哥哥姐姐们背上小书包出门,我一直闹着也要去上学。”贝丝咯咯笑道,“其实去了幼儿园也还是玩,学字母、涂鸦、唱歌、做游戏。学知识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我们学会怎么遵守各种规则,以及怎么交朋友。”
“听上去很像快乐教育。”
“确实挺快乐的。”顿了顿,她又说:“不过那已经是40 多年前喽,如今的幼儿园和我那个时候可完全不一样。现在的孩子呀,在进入幼儿园之前,就比我从幼儿园毕业时都懂得多。”
接着,贝丝跟我说起一个朋友的故事,为了保护隐私,姑且称这位朋友为“格兰”。
格兰今年29 岁,是个令人艳羡的年轻母亲,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名下拥有两套豪宅(纽约曼哈顿上东区的一间公寓和长岛海滩上的度假别墅)。从私立大学毕业后,格兰顺利嫁给一个年薪千万的金融高管,从此过上悠闲富足的贵妇生活。
去年,格兰遭遇了重大挫折。她对贝丝说,去年是“她的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她时不时就大哭一场,瘦了 20 斤,说话颠三倒四,贝丝甚至担心她会因为想不开而走极端。
孩子得癌症了?老公破产了?父母过世了?婚姻破裂了?都不是。格兰的失败是:三岁儿子收到了幼儿园的拒信。
“在美国,人人都知道曼哈顿上东区是‘另一个世界’,那里的居民以一种外人不能理解的方式生活。对绝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因为上不了一所幼儿园而精神崩溃,简直就是个笑话。”
贝丝耸耸肩说,“不过,我也能理解她。一个一辈子都没受过挫折的人,恐怕是很难接受这样的打击。听说她的丈夫也很生气,觉得在圈子里非常丢脸,把气都撒在格兰身上。”
其实上东区的这股风气早已越刮越烈。在占美国人口10%的富裕家庭中,进入精英私立幼儿园成为一场必须胜利的战斗。
这不单单是为了好一点的教学质量,更是为了争取和维持上流社会地位,拓展父母的关系网,以及“把明天的世界领袖们放在正确的起跑线上”——这也是这些幼儿园通用的招生口号。
为了让孩子顺利成为“下一个世界领袖”,站在社会金字塔尖的富人们展开你死我活的竞争,化身成为严苛的、功利的、神经质的父母,争夺比哈佛大学还要低的幼儿园录取率。
“你说,上这些幼儿园究竟是对孩子有好处,还是对父母有好处呢?”贝丝问我。
“当然是父母。”我回答。
但私立幼儿园不是一直这么变态的。
一、私立幼儿园怎么了?
美国幼儿园兴起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那时都是半日制,带着慈善性质,主要是帮助减轻母亲的家务负担。大萧条时期,幼儿园有所衰退。二战后,随着女性外出就业的潮流和单亲家庭的增多,全日制幼儿园迅猛发展。
尽管有教育学家质疑这种趋势,认为 5 岁以下的孩子还是应该由母亲来教导,但反对之声无法扭转潮流。如今,美国有超过 90%的五岁儿童都在幼儿园学习,幼儿园之间的竞争也日趋激烈,渐渐从“临时保姆”的角色升级成孩子前途的决定者。
1950 年代,私立幼儿园的概念还很模糊,基本上由教会来主持和分配。如果父母是某个教会的成员,那孩子会自然地进入与之关联的私立幼儿园。
但1960 年代,由成功商人和专家学者组成的精英阶层急速扩大,他们之间形成的关系网让私立幼儿园变得昂贵而排外。与此同时,以常春藤盟校为代表的英才教育也大肆扩张,头脑重于性格的理念一直渗透到幼儿园。
1968 年,《纽约时报》上第一次刊登了描述择校大战的报道《纽约私立学校指南》:“在寻常的家庭晚宴聚会中,如何进入私立幼儿园取代了其他所有话题,没人再关心公寓价格和家政质量,焦虑普遍弥漫在纽约富豪家庭之中。”
从那以后,不管经济起伏、人口增减、股市涨跌,进入私立幼儿园的竞争就没有松懈过。1990年代中期的一篇报道中称,一位母亲提前两年为自己的孩子报名参加某所私立幼儿园的面试,结果被告知已经满额了。
那么,面试者要怎么决定一个两岁半到四岁半的孩子是否具有“未来的世界领袖”的资质呢?答案是智商测验。所有曼哈顿精英私立幼儿园都要求应试儿童完成一套韦氏(Wechsler)幼儿智商试卷。这套试卷有多难?看一看这些往年考题就知道了:
这些真题真的是在考三岁小孩吗?
为了得高分,很多父母从孩子两岁起就请家教或参加辅导班,并开始为孩子制作简历。
2014 年,《纽约客》记者曾采访一位母亲,请她谈谈自己孩子所上的辅导班,对方一口回绝说,“这是我自己找到的资源,怎么能告诉别人呢?”记者并不惊讶,反而认为这位母亲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在上辅导班这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有关孩子的学业状况是一个家庭的最高机密。
智商测试的分数是硬指标,还有一些取胜的小技巧。申请过美国学校的人都知道,推荐信是非常重要的材料,尤其是来自权威人士的一两句肯定往往能决定成功。在申请幼儿园时,最关键的推荐信就来自于辅导班老师。
当然,不能是名不见经传的辅导老师,而必须是在幼儿教育领域有相当权威、知名度和人脉关系的“名师”。不难想象,拍点马屁、送点礼物、搞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
此外,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在智商上肯定比年纪小的孩子高,所以很多家长会选择在夏季生孩子,这样可以顺利成章地将入学时间延后一年,获得竞争优势。幼儿园方面也很欣赏这种创意,在录取中会特外留意上年夏季出生的孩子,因为对他们来说,只要是“更强更快更好的的孩子就可以了”。
“格兰的丈夫指责格兰身为母亲失职,也正是指这方面。”贝丝带着一丝不屑的口气说,“他觉得格兰没有捕捉到这些‘潜规则’,所以才没能把孩子送进理想的幼儿园。所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格兰开始努力拉关系,圣诞节时还花 1 万美元在一场盛大晚宴中包下一桌,招待辅导学校老师。”
上一所精英私立幼儿园的学费是多少?两万到五万美元一年,比占美国人口 20%的贫困家庭的全年收入还要多。
二、顶级公立幼儿园也有战争
而与此相对的公立幼儿园,半日制通常是免费,全日制的一年学费为1000 到 5000 美元。像格兰这样的富裕家庭当然只是少数,所以全美只有10%的孩子能进入私立幼儿园,而 90%的孩子在公立幼儿园就读。
虽然私立幼儿园出尽风头,大赚其钱,但公立幼儿园才是美国教育系统的真正基石。和中国幼儿园一样,美国的公立幼儿园不进行面试,而仅仅根据学区来自然录取。
公立学校的经费主要来自地方政府拨款和社区缴纳的税金。如此一来,富人聚居的区域,公立幼儿园的设施和教育质量很有可能与私立学校不相上下。比如加州橘子镇是有名的富裕社区,居民大多为中上层中产阶级,年收入在 50 万美元以上,这里的家庭大都把孩子送入本区的公立幼儿园,而非私立。
有趣的是,不少美国父母也会和中国父母也一样,花笔钱在好学区买一套小公寓,只为了让孩子进入有名望的公立幼儿园。等孩子一毕业,父母再把房子卖了,还能赚一笔。
进入顶级公立幼儿园的竞争也是残酷的,毕竟庙小人多,僧多粥少。为了公平起见,公立幼儿园采用先到先录取的制度。
2013 年,我曾经采访一位年轻母亲,她为了将女儿送进社区内最好的公立幼儿园,在幼儿园门口排了72 小时的队伍,与她一道在睡袋里过夜的还有另外 300 多位家长。
三、读普通幼儿园的就差了吗?
顶级公立幼儿园只占公立幼儿园的 10%,所以进入大多数普通公立幼儿园是不需要这么费事的。那么,这些顶级公立幼儿园、精英私立幼儿园和普通公立幼儿园的差异到底在哪里呢?
在顶级公立幼儿园或精英私立学校里,孩子们会享受到精致的校服、300 平米的豪华教室、一流的餐点、最新潮的科技产品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学习课件(毕竟是钱堆出来的嘛)。10 个孩子为一班,每天学习日程非常繁忙,一般不会安排零食时间、午休时间和自由活动时间。
在老师的精心指导下,孩子们会花大量时间阅读,平均每个月五本书,题材从童话、科幻、历史、科技到艺术,以期为将来的成功打下全面基础。孩子们还会在著名校友的带领下体验生活、进行田园考察。
既然是精英幼儿园,校友里少不了杰出人物:商界精英、作家、音乐家、诺贝尔奖得主、普利策奖得主……总有一款会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从而让他们立下雄心壮志、精进学业。
在这种英才教育的指导下,一个五岁的孩子就可以阅读长篇童话故事,拥有音乐、体育、绘画等多个领域的特长,并见识过很多大场面。正因为如此,格兰才会对贝丝说:“无法想象把孩子送进公立幼儿园的情景……在那里,孩子们还在学 26 个字母和发音吧,那真是人生的倒退。”
在“人生倒退”的普通公立幼儿园里,一般是 20 个孩子一班,教室大约有 50 到 100 平米。
它们不会编写特殊的教材,而是按照美国幼儿教育协会统一制定的教育大纲,一天的教学活动包括绘画、简单的单词学习、游戏、手工、基础算术和自然观察,还有充分的午睡和自由活动时间。
这里没有统一校服、没有高强度的阅读,也没有厉害的校友频频光顾,孩子们更多地处在轻松玩耍、自然成长的氛围中。
很多追踪调研显示,进入顶级幼儿园的孩子有一项指标明显高一截:大学入学考试 SAT 的成绩。这对竞争进入金字塔尖的常春藤盟校至关重要,于是乎,这些孩子进入顶级私立大学的比例也比较高。
那些孩子真的智商更高吗?也许,毕竟从幼儿园开始就不断进行智力开发和标准化考试。但别忘了,这些孩子的父母本身就拥有大量社会资源,而在常春藤盟校的竞争中,父母的社会地位、经济实力和人脉关系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究竟是孩子的因素占得比例大一点,还是父母的大一点,这还真不好说。
除此之外,普通公立幼儿园和顶级公立幼儿园、精英私立幼儿园培养出来的孩子在很多指标上不相伯仲。18 岁时,他们进入优秀大学的比例平分秋色;接近 30 岁时,他们对生活和职业的满意度也相差无几。
这个数据固然不能改变富裕家庭为了维持社会地位而进行的狂热竞争,但至少让很多普通家庭的父母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要超出能力范围,穷兵黩武地将孩子塞进顶级幼儿园,这么做的结果,可能也是一场“失败的投资”。
最后,不要忘了还有 10%的公立幼儿园地处贫穷社区,吸纳了占儿童总数 20%的贫困儿童,平均每个班有 30 到 40 个孩子。这里的房子陈旧,设施落后,老师缺少专业资质,因为照料不周,常发生受伤甚至欺负事件。
有句话说,看一个国家的好坏,就看它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而孩子是社会中最柔弱的人群。几乎每个月,总有关于幼儿教育和幼儿园的新闻见诸报端,引来一轮大批判。总的来说,大多数美国人希望给孩子一个快乐童年,但精英幼儿园和贫穷幼儿园却在两个极端不断膨胀,显得越来越扎眼。
和中国人一样,美国人也发出了“把童年还给孩子”的呼声。那么哪个国家可以成为美国学习的榜样呢?
贝丝毫不犹豫地回答,“丹麦。几年前我曾经去参观过,那里的孩子和我小时候一样,不用交钱,不用考试,在游戏和玩耍中学习规则、交朋友……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会送他去丹麦上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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