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专访霍奇森:U23新政不完美,足球无关人口

  北京时间7月22日上午,霍奇森受邀参加耐克在北京举办的青少年足球培训活动,并指导了小球员的训练。

  

  肆客体育记者受邀前往前场,并对霍奇森进行了专访。这位前英格兰国家队主帅侃侃而谈,关于中英足球,聊到了很多相当有建设性意义的内容,以下为采访内容实录。

记者:您好罗伊-霍奇森先生,欢迎您来中国!这里有些问题想向您提问,尤其是关于中英青少年足球方面。

  霍奇森:谢谢,很高兴见到你,也很高兴回答你的问题。

记者:我们知道,在您担任英格兰主教练期间,相当重视提拔年轻人,比如张伯伦、斯特林和热刺的一些小将,您认为年轻球员 最重要的三个品质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

  

  张伯伦

  霍奇森: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在我看来,在年轻球员的重要品质当中,首先要考虑的是技术水平,然后就是球员的人品,另外,你还需要看一名球员对团队的理解,也就是团队协作的能力,这样才能让一个有技术的个体去为一支球队服务。

  很显然,要想像张伯伦、斯特林和阿里这样的球员一样,在18、19岁的年龄就为国效力,你还要很早就能跻身一线队的比赛当中,很早就脱颖而出,摆脱青年联赛。是的,很多优秀的球员都是早熟的。

记者:谢谢您的回答。我们知道,中超联赛此前曾是世界上最疯狂烧钱的球队之一,中超球队从欧洲球队买了很多优秀的球员,也包括了来自英超的奥斯卡、拉米雷斯等人。 有些人认为,这些疯狂烧钱行为破坏了市场,您怎么看?

  

  奥斯卡

  霍奇森:市场就是市场,它有自己的生命力,也有自己的条理。很明显,在这里,中国人希望建设足球这项第一运动,如果从顶端开始修建,就需要俱乐部进行大笔的投资,这通常依托于这个国家当中一些企业强大的经济实力。事实上,他们也需要用好的生产出好的产品卖给顾客,然后再用重金去吸引球员和教练。

  我得说,这些钱确实提高了中国超级联赛的层级,不过,要想让这个国家的足球整体水平达到与其他运动的世界地位相匹敌的水平,比如乒乓球,你就不仅仅需要把这些“外壳”做好,更需要去打下很深的根基,做好很多内部的、幕后的事情。

  就比如今天早上,很多中国的小学生在这里,享受足球,学习足球,他们未来可以成为球员,当然也可以成为球迷,等他们长大了,还会分享这些东西给他们的孩子,足球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在这方面,中国有着巨大的潜力。

  

  霍奇森在活动现场

记者:是的,所以中国足协颁布了一些新的政策,您有所了解吗?

  霍奇森:我了解一些,可以介绍一些更详细的说来听听。

记者:是这样,中国足协更改了一些规则。比如,从下赛季的中超开始,首发11人当中U23本土球员的人数不得少于外援的人数,比如如果你想用3名外援,就得上3名U23球员;再比如所有球队如果花费超过590万欧元引进外援,或者260万欧元引进国内球员,都需要向相关机构捐出同样多的钱,这笔钱会被用作发展青少年足球的基金。然而, 依然有部分人认为,这是另一种对市场的不尊重,是过度干预。您怎么看,这些想法是好的点子吗?

  霍奇森:我不太确定,可能我得这么回答。我确实认为,如果中超联赛想要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它就是需要一定的金钱支撑,也需要外国球员。我想说,中超的外国球员对联赛的发展肯定是有益的,可以带来他们的经验与技术,这很好。

  我觉得,按照刚才的例子,去限制外援的人数,本身既不算太严格、也不算不公平,毕竟中国的联赛确实要为中国的球员服务,这样来看这政策还不错。但是如果把限定放在首发11人当中——那样的话好比我们有3名外援每周首发,有3名U23,也周周都能首发,这样就已经有6个人的首发是固定了,只剩下5个名额可以自由选择,如此看来,我就不敢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政策了。如果说,我们把这种限制,放在大名单当中,比如作为23人名单当中的规定,会不会更好?

  

  拉米雷斯

  再者说,23岁其实已经不算非常年轻了,其实这种界定可以更年轻。比如英格兰足坛,23岁已经算是“有点老”了。在英格兰,我们经常说的是U21乃至U20,甚至我们会觉得,如果一名18、19岁的球员还踢不上一线队的比赛,那他可能永远踢不上一线队比赛了,或者说太迟了。

  所以,英超有它的“青年队比赛”,以前曾经叫过U21联赛(也包括U18联赛),但你可以看到,有很多16-18岁的小球员参与其中,实际上并不都是卡着21岁的年龄,这些球员继续向前发展,如果他们无法在切尔西、利物浦、阿森纳这样的球队打上比赛,他们就会转向类似英冠联赛这样的平台,甚至低级别的联赛。

  我觉得对中国足协而言,中超联赛是个年轻的联赛,以前的顶级球员都不讨论“去中超踢球”的选项。而现在如果一名球员需要很多钱,它可以去英超、德甲这些五大联赛,也多了“去中超踢球”的选项,这就是过去两年发生的事儿。或许中国足协就开始思考了:好吧,我们建立了一个繁荣的联赛,但也要小心,毕竟中超联赛依托于中国足球,而中国足球需要一支强大的国家队。

  在英格兰,也出现过这样的难题,比如我以前在英格兰队任职的时候,我去看一场英超联赛,结果场上22个人,只有1个是英格兰的,对我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英超比赛,没有英格兰人首发已经不是新鲜事儿

记者:(笑)您已经差不多把我要问的下一个问题给回答了。确实,在这方面,英格兰和中国遇见的问题稍有类似……

  霍奇森:(打断)我们其实没有什么这方面的规定,唯一关于本土球员的规定来自欧足联,当英超球队参加欧战的时候,他们必须在本土球员上达标,这确实也反过来影响到了一些英超球队的阵容选择,比如你如果想参加欧战,你必须有一定数量的“本土培养”球员,我记得具体数字是8个,而不同于英超的规定,欧足联对英超球员界定本土球员必须是 “英格兰本土”。

  不过这其实也没啥用,拿法布雷加斯举例,你只要来英国来得足够早,你就能因拿到英国的身份而出现在列表中。比如切尔西的25人大名单当中,依然有可能只有3个人是英格兰人,其他5个人当中,可能有苏格兰人、威尔士人,乃至西班牙人、阿根廷人和巴西人,他们都已经在英国生活了很长时间。

记者:但也经常有人批评说,英超的外援挤压了本土球员的出场时间。

  霍奇森:是有这样的批评。

记者:同时也影响到了英格兰队的成绩?

  霍奇森:不,公平地讲不是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原因也并不在此。我们有足够多的本土球员。这种问题其实多发于起步阶段,有很多球员在年幼时展现出了超凡的潜能,最终发展不如预期。但在成年队层面,我们有很多本土球员都能打上主力,比如卡希尔、斯莫林,就算不能每周都比赛,也能经常上场,比如斯特林,再加上拉拉纳、亨德森这些,都有比赛可踢。所以在这个层面,情况倒不是很严重。

  

  拉拉纳和卡希尔

  在英格兰,这种路径是成熟的,我们有很多足球人口,有优秀的青训体系,能够很容易找到极具天赋的球员,足球也是我们国家占据统治地位的运动。所以球员都会在那里供挑选。问题在于,当他们长到18岁,他们能否踢上一线队的比赛,踢上有竞争力的比赛。

  很久以前,球员的上升路径是简单的,他们从青年队升到二队,再从二队升到一队。当有人出现伤情,或者有人年龄大了状态下滑,你的机会就会自然而然到来。之后,有段时间内,这种情况不复存在了。如果出现谁受伤或者老化,俱乐部首先想到的会是“我去转会市场买个人回来”。他们不会想“谁是队内的替代者”,而是“阿根廷有好球员”、“德国有什么好球员”、“法国有什么好球员”,然后“我们把他买下来”。所以年轻球员的上升通道就这样停止了(打手势)。

  不过在最近几年,具体来说是2013年到2016年,情况又有了改善,那些本土年轻球员在很小时就拿出了非常棒的发挥,像维尔贝克、张伯伦、斯特林、拉拉纳等等。他们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占据了俱乐部的主力位置,而人们也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会认为“我们何必去买买买呢”,“就给这些球员一些机会吧”。

  

  斯特林

记者:非常感谢这些详尽的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目前来看,中国虽然在人口上是绝对的大国,但在足球层面却没有很强大。您可以对中国足球提出一些建议吗?

  霍奇森:其实我对中国了解还不够多,不管是国家层面还是足球层面,所以谈不上给什么建议。不过首先,其实没有必要去把一个国家的规模和这个国家应有的足球水平直接挂钩,去要求正相关。英国也是大国,但一般不会把它和足球水平联系起来。再看一些小国,比如瑞士、冰岛、哥斯达黎加等等,他们的人口可能并不多,但照样可以遴选出优秀的11人出来,去赢得比赛。

  所以,国家的大小并不起决定性的作用,你的国家做了哪些份内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你需要优秀的教练,需要优秀的教练指导团队,这两种“指导”都不可少:需要这些优秀的教练指导团队培养出优秀的教练,然后这些教练再去发掘、指导这个国家最优秀的苗子,在比赛中学习,提高自己。

  

  瑞士队如今人才众多

  我觉得,当你身处“大国”之中,“体系”就成为了第一要素。当我在瑞士的时候,这个国家只有六七百万人口,我们想要管理好这个国家各个角落的天才球员,就把优秀的教练员派到了各个单位当中,事实上我们把瑞士按区域划分成为了6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专门的教练负责去寻找、照料好的足球苗子。其中两个区域我们安排了两个教练负责,因为他们属于大区,比如苏黎世那块。其他区域也都是一人专门来负责,负责总领计划,安排课程,不仅忙着发现好球员,也忙着组织进行对自己的培训,然后再汇总成报告给在国家队工作的我们。他们会在报告中说:“你看到了吗?我们这块区域有非常非常优秀的球员。U17教练正在照料他。”

  这样的模式下,一方面他们价值得以实现,另一方面我们也不会错过优秀的球员。这就是我所说的“体系”,在瑞士,我们这样做并不难,雇佣一些教练,给他们支付薪水,再给他们拨款用于青训种种需求,把钱用在各种运作当中——这里面最简单的就是钱了。这些事情就是我们从1994年开始做的,1994年,瑞士队自1958年以来第一次打进了世界杯,而最近这些年的欧洲杯和世界杯,瑞士队都有参加。以前他们打进世界杯被看做是不寻常的事儿,现在,他们什么时候没能晋级,才是不正常的。最近一次欧洲杯预选赛,瑞士队还力压英格兰,拿到了小组第一。这就“有组织”后“体系”的重要性。

记者:非常感谢您给我们这么多非常细节的回答!

  霍奇森:也非常荣幸回答您的问题。(完)

  

  采访结束后,记者和霍奇森合影留念

后记:

  记者在专访之前,也没有想到只是受邀前往中国的霍奇森,会在一次看上去有些简陋的场面专访中,如此放开畅聊、推心置腹,去给出这么多的信息。实际上,7月22日是切尔西与阿森纳商业比赛的当天,几乎所有媒体都把经历扑到了一些商业活动上。这本事无可厚非的,但肆客体育仍然抽出精力与人手,成为了当天上午唯一到访耐克青少年训练营的媒体,也很荣幸能够和霍奇森有这样一次20分钟的“长谈”。

  这位年近70的长者或许并不是英格兰功勋最卓著的教练,但他在瑞士的青训工作经历、带领富勒姆打进欧联杯决赛的经历、以及在英格兰国家队工作的经历,都值得我去挖掘一些东西。也很感谢霍奇森先生非常诚恳的回答。肆客足球将继续带着球迷关心的一些问题,投身到有深度、有意义的足球报道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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