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自恋”的当代诠释 (Otto F.Kernberg)

佛洛伊德这篇内容特别丰富的短文透露出他思想中几个新的发展,并且提出一些他最根本与最坚定的观点。他发现自恋是心理发展(psychic development)的一个阶段、是正常恋爱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从调节自尊的观点而言是多种精神病态(精神分裂症、性倒错、同性恋、虑病症)的主要动力、是自我理想(ego-ideal)的根源、以及——藉由自我理想——作为群众心理学(mass psychology)的一部分。与自恋有关并且盘据当代临床精神分析思想的议题,但未在这篇短文中讨论的仅有被视为性格病理学(character pathology)之特定类型或是范围的病态自恋(pathologicalnarcissism),以及作为一种精神分析技术重要因子之自恋阻抗(narcissistic resistances)。然而,掀起这两种议题的理论性与临床观察,却已经在这篇影响深远的论文中隐然成形。

接下来我会针对佛洛伊德这篇短文提出批判性解读,并将焦点摆在它内含观点的命运,特别是针对这些观点日后如何被增补或是修订。

研读佛洛伊德这篇短文的标准版(1914b)时,我们必须谨记史崔齐(Strachey)的“本能”相当于佛洛伊德(1914a)的驱力,此外,佛洛伊德视之为纯粹的心理学架构,而非生物学架构,以表示精神动机(psychic motivation)的一个来源。重要之处尚有我们必须注意翻译者的“自我”(ego)并非结构理论中的自我,而是史崔齐选择用来表达佛洛伊德所谓的我(德文das Ich或是英文的I),具有其较宽广与较主观的意涵。比方说,当佛洛伊德描述到沉溺于爱恋中如何导致“自我匮乏”(impoverishment of the ego),他很明白指的是一个自体(self)的感觉,而非一个非人的精神结构。除了导致概念含糊不清之外,史崔齐坚持使用“自我”(ego)具有一种钝化作用,而今天在精神分析脉络下,当我们读到“本能”时的吃惊反应,多少补偿了前述的钝化。

驱力理论与早期精神发展

综合关于人类性发展、精神分裂症、机神官能症、性倒错、以及原始文化研究的间接证据,佛洛伊德得以延伸其原欲理论。他主张原欲从原发自恋的阶段演进到投资(investment)于客体,并且倾向于后来以次发自恋的形式,将投资于客体上之原欲撤离回到自我。这个出现在这篇短文接近开头处之清晰且简洁的理论陈述,立即在佛洛伊德心中掀起新的疑问(他在下面几页中会讨论),在我们心中亦然,而那是精神分析理论仍然处理中的问题。

佛洛伊德探索原发自恋与自体性爱的关系,其结论是:后者是原欲驱力的一个原始表现,并且必定在生命一开始就存在了;而自恋则是原欲投资在自我身上,首先必须有自我本身的发展:因此自体性爱的出现必须早于自恋。其次,他也探索原发自恋,做为投资于自我的原欲,与自我保存(self-perservaticm)驱力的关系为何。标准版对于这段短文(1914b)的翻译是:“就这个意义而言,自恋不应被视为性倒错,而是一种源自于自我保存本能的利己主义(egoism)的原欲补充物”。接下来的讨论中,有一个本身具争论性的部分——亦即,佛洛伊德批评荣格包罗万象的“原欲”的新概念——佛洛伊德极力主张暂时必须维持自我本能(自我保存)与原欲间的区隔。如同我们所知,他自己后来也于1920年扬弃自我驱力的观点,当时他主张原欲与攻击(aggression)、生命与死亡驱力的双重驱力理论(dual-drivetheory)。

在这篇短文中,关于自恋与客体原欲的论述,最显著的部分是佛洛伊德对于自体与客体原欲投资之间紧密关系的概念,以及常态与病态间辩证关系的核心功能——这个概念引发后来的正常与病态自恋之概念。用当代语言来说,我们可以说原欲投资摆荡在自体与客体之间,产生自内射与投射机转,决定了自体与重要他人情感投资(affective investment)的彼此强化,即内在与外在客体关系世界的同时建立,而这又会彼此增强。然而,佛洛伊德的新论述依然带来一些疑问。

即使我们不将自我保存与自恋原欲是否相同这个过时的问题列入考虑,原发自恋的概念本身依然是一个主要问题。有鉴于目前已知对早期发展的了解,我们合理质疑佛洛伊德隐含的假定,即心灵(psyche)源自于我们今日所谓的封闭系统。因此,Mahler(Mahlerand Furer,1968)假设最早期发展过程中的“自闭”(autistic)阶段如今受到质疑(Stem,1985)。不管什么样的能力让自体-客体分化(self-object differentiation)存在于生命的前几周或是几个月,内在精神发展(intrapsychic development)最早期几个阶段的特征似乎是反映自体与客体之象征性构造之平行、同时的发展。换言之,我高度怀疑自体性爱的概念,以及在婴儿与原发客体间真实关系之精神经验之前有自体或自我的概念。

精神分析师仍然持续论辩着,在Klein(1945,1946,1952)与Fairbaim(1954)学派中,是否人在最早的婴儿时期就已经存在着一个分化后的自体;或是,在Jacobson(1964)与Mahler(Mahlerand Furer,1968)学派中,是否发展过程中的共生阶段(symbiotic stage)(自体与客体尚未分化)是精神生命中最早的组织架构;或是,如同Stem(1985)所言,与生倶来之自体与客体分化的能力是一个事实,而我们必须针对其转译成精神内在经验进行探索。然而,所有这些理论趋势指向非常早期就同时存在自体与客体表征(representations)的发展,并且质疑自体性爱与原发自恋状态的概念(除非原发自恋被认为等同于原发客体爱恋)。事实上,在这篇自恋短文结尾的其中一页,彷佛后来才想到似的,佛洛伊德自己实质上已经将原发自恋等同于原发客体爱恋!“客体原欲返回自我并且转变为自恋代表了,也可以说,再次重温快乐的恋爱;另一方面,这也是事实:一个真正快乐的恋爱要符合客体原欲与自我原欲无法区分的原初情境(primal condition)”(Freud,1914b)。

一个类似的讨论已经形塑了“原发被虐”(primary masochism)概念的地位——这篇短文中完全未提及——从佛洛伊德后来的原欲与攻击双重驱力理论的观点而言,其地位就相当于原发自恋的对应物。这个讨论也点出,在佛洛伊德的作品中缺乏一个原欲与攻击发展纲要的普遍整合,时至今日这仍是一项未完成的任务。

虽然最近的婴儿研究认为,在实际行为中,婴儿在生命的前几周就有能力极精细地分辨客体,但是我们必须区辨与生俱来的行为模式,或是其精神表征。我们也必须牢记将心理经验象征化处理的能力是在哪个阶段发展。依照Jacobson与Mahler的说法,我认为大约在生命的第二到第五周时,婴儿开始发展自体与客体的原始表征(primitive representations),但是此时仍无法分辨这两者。

这些自体—客体表征(self-object representations)分为两类,依它们的形成经验而定。假使经验是愉悦的(特别是在愉悦的巅峰情感状态情境下),就会建立起一个“正向”的自体—客体表征;若是经验是令人不愉悦的(特别是在创伤、痛苦的巅峰情感状态情境下),则会建立起一个“负向”的自体—客体表征。我相信正向或是愉悦的自体—客体表征之原欲投资,与相对应之痛苦的自体—客体表征的攻击投资平行发展,而原欲与攻击两者因此同时投资于原始、未分化、合为一体的自体与客体表征。同时,若是在轻微或是中度正向或负向情感状态的情形下,则会发展出一个较分化的经验整合,对于自体与他人有较现实导向的知觉,这缓缓地与较“极端”的心理构造整合,而这些构造则是由情感上非常强烈、且经由原欲与攻击投资的自体与客体表征所构成。

回到我们的起始点,我认为自恋原欲与客体原欲同时发展于情感投资(affective investments)中,从自体与客体观点而言它们尚未分化,而自恋原欲与客体原欲逐渐从未分化之正向自体-客体表征的共同基质中分化出来。这在攻击中亦同,不管针对的是自体或是客体。

利用这个发展架构,我提出了情感的概念,这与驱力与驱力发展的概念密切相关,而异于生命一开始就存在一个已分化驱力的概念。作为总体驱力的原欲与攻击,在出生瞬间是有多大程度是“现成的”,以及/或是往后时间中会有多大程度的成熟与发展,以及情感与驱力发展间的发展关系,仍旧是精神分析的争议与研究议题,在其他学门中亦然(Kernberg,1984,227-38)。

精神分裂症、妄想症、以及虑病症

佛洛伊德在整篇自恋短文中提到原欲自客体撤离至自我(或是自体)的各种不同例子。他提到睡眠状态——此时原欲撤离至自体;身体病痛与疾病情况下——丧失对于外在世界的兴趣;以及虑病症。他认为虑病症反映出客体原欲撤离至自体与身体,方式如同其他“真实精神官能症”〔神经衰弱(neurasthenia)与焦虑精神官能症(anxiety neurosis)〕将客体原欲撤离至“幻想客体”上一样:我们会称之为客体表征。相对于虑病症,精神分裂症〔佛洛伊德努力地设定一个词汇来含括精神分裂症与妄想症,那就是“妄想精神病”(paraphrenia)〕反映的是客体原欲撤离至自我身上的一个极端,这类似于心理精神官能症(psychoneurosis)藉由“内转”(introversion)的步骤,将客体原欲撤离至幻想客体的另一个极端(其他真实精神官能症反映的是客体原欲较有限的撤离)。佛洛伊德将客体原欲撤离至自我与身体上的极端不舒服,归因于原欲的强力堆积所致。他认为所有紧张的增强感觉上会是痛苦的,而所有紧张的释放则是愉悦的。这个说法曾被Jacobson(1953)质疑,她强调临床观察显示存在着愉悦的紧张与愉悦的释放,以及痛苦的释放与痛苦的紧张。

根据他对于原欲量转换产生之效应所做的大胆概化,佛洛伊德论述了一个精神分裂症之精神分析理论,他假设在精神病历程中,原欲由客体撤离至自我或是自体上。原欲的过度堆积招致自大狂(megalomania)的产生,相当于心理上主宰着原欲;这个心理功能若是失败就会导致妄想精神病的虑病现象。佛洛伊德认为最后这个结果与移情精神官能症发展出来的精神官能性焦虑是相类似的。他也提到精神分裂症中的恢复现象(restitutive phenomenon),这是他后来(1917a)描述的,个案在这个疾病典型的幻觉与妄想中对客体做的精神病性再投资。

即使过去四十年来精神分析探索精神分裂症与躁郁精神病(manic-depressive psychosis)所得到的认识,已经将精神分析的观点导向一个新的方向,但是佛洛伊德早期的假说则加速了这些趋势的展开,并且可以在当代关于精神病之精神分析理论的根源中寻得。因此,他认为原欲自客体撤离至自体的观点引起大家注意到,首先是自我界线的“去除灌注”(deca-thexis),然后是自体与非自体间无法区辨,最后则是自体表征与客体表征间无法区辨,而这些是丧失区辨自体与他人能力的内在心理前提(intrapsychic preconditions)。Jacobson(1971)对于精神病的探索,她形容为“精神病性内射”(psychotic introjection)(这时发生的是退行到未分化或是融为一体的自体与客体表征),对于将佛洛伊德关于精神病早期的、量化的、能量形式的概念转形成质性的、结构性的观点,其贡献可能大过其他任何因素。

佛洛伊德关于哀悼与忧郁的研究(1917b)与他后来发展出来的原欲与攻击之双重驱力理论,点出攻击在精神病退行现象中的重要性。由于这个著作的激励,Fairbairn(1954)与Klein(1940,1945,1946)钻研原始客体关系以及原始防卫机转,试图解释原欲与攻击投资。延续相同的路径,Hartmann(1953)与美国的自我心理学(egopsychology)大致也将焦点摆在精神病无法消除攻击。根据Mahler(Mahlerand Furer,1968)与Jacobson(1964)关于发展过程的共生阶段概念,我曾经提议在精神分裂症中,在所有早期关系中攻击凌驾于原欲部分的影响下,出现一种固着于并且/或是退行到自体与客体表征再次融为一体的病态,伴随着英国学派描述的,原始防卫运作占据优势(Kernberg,1986,1987)。

稍后,在他的自恋短文中,佛洛伊德提到自我理想(ego-ideal)对于妄想症中的被害妄想形成相当重要。“自我理想”这个词汇在此的用法涵盖了某些功能,后来被他并入超我概念中。佛洛伊德将自我理想的根源归因于严厉双亲所带来的影响。然而,我们不清楚他是否认为这样的被害妄想(与幻觉)是自我理想的病态所引起,或是代表病态性的重新投资客体的一部分回复现象(restitutive phenomena)。事实上,佛洛伊德对于精神病的自恋退化在多大程度上意谓着原欲舍弃外在客体并且退缩回到自我,或意谓着舍弃外在客体而退化到与原始、病态的客体表征间的内化关系,对这个主要问题,他并无定见。

这个问题背后再次呈现的问题是:原发自恋是否早于客体关系?或是与内化客体关系平行发展?当佛洛伊德认为原欲驱力是与生倶来的,而自我则是发展出来的,我的看法是,他似乎认定这样的驱力有一个客体存在,即使作为一个机制的自我或自体尚未构成。假若真是如此,他是否暗示着驱力的客体以及与自体形成关系的客体是不同类?再者,不管过去或是现在,牵涉到自恋概念的重要疑问之一是自恋的发展与客体关系的亲密关系。

依赖型与自恋型的客体选择

客体爱恋选择的两种型态之论述,无疑是佛洛伊德的自恋短文的中心主题,并且对于常态与病态爱恋关系的心理学做出一个基本贡献。相对于近来有关性心理学庞大的文献,令人讶异的是,佛洛伊德关于爱恋心理学之同样重要的观察,在精神分析思想竟然会被忽略了许多年。直到过去二十年我们才见证到对于这一议题的新一波贡献倾泄而出,尤其是法国的文献。此刻我想到的是Braunschweig和Fain(1971)、David(1971)、Aulagnier(1979)、Gantheret(1984)、Chasseguet-Smirgel(1985)及其他人的作品。

佛洛伊德认为一个人的爱恋对象可能根据其自恋型态:亦即,他自己现在、过去、或是未来想要的样子,或是爱恋某个曾经是他自己一部分的人。此外,他可能根据依赖或是依附型态来爱恋:亦即,喂食他的女性,或是保护他的男性,或是接续他们角色的替代者。佛洛伊德强调“两种客体选择任由个人决定,虽然他可能偏爱其中一种”,并且补充说道“人们最初都有两个性客体——他自己与哺育他的女性——并且……我们认定每个人都有一个原发自恋,而这可能在某些个案的客体选择中展现其主导优势”。

佛洛伊德假设男性主要展现依附型态的爱恋,而其恋爱状态的特征,即对于性客体显著的性欲高估现象,来自儿童的原有自恋转移到性客体上。相对的,女性“最纯洁的与最真实的”型态呈现自恋客体选择,对于自己的爱反映在被爱的渴望中,因此符合这个条件的男性就是得到她欢心的人。佛洛伊德对男性与女性心理学所做的区别,受到探讨爱恋关系的当代精神分析文献强烈质疑,特别是上述提到的法国文献(Kernberg,inpressa,inpressb)。再者,佛洛伊德为自恋与依赖型态爱恋所做的区别在整篇短文中疑点重重,在自恋与客体爱恋的辩证关系(dialectic relationship)脉络中,其中许多观察似乎迅速转变成相反面。

举例来说,一个女性爱恋一个男性是因为他爱她,她这时也选择了依赖型态的客体,因为她挑选的男性喂食(满足)她的自恋需求并且保护她,因此她的客体选择弥补了她的自恋。或是,这个男性因为依赖需求而对一个女性尽情理想化——这个男性高估了她的性魅力,并且将他对于自己的自恋性高估(narcissistic overvaluation)投射到她的身上。此外,婴儿原有的自恋实际上与其双亲投射的自恋一致,而这正是双亲将他们自己的婴儿自恋移转至婴儿身上。佛洛伊德告诉我们,女性尤其会将她们自己的自恋投射至她们的婴儿,这是一条“通往完全客体爱恋”的道路。“婴儿陛下”(His Majesty the Baby)则以不同方向演化,依据这个婴儿是男性或是女性,因此指出(暗示)婴儿性特质对于两性之自恋与客体爱恋变化的影响,而这个主题佛洛伊德在此篇短文中仅止于简短提到。

如同Laplanche(1976)强而有力的说法,佛洛伊德此处描述的其实是客体原欲与自恋原欲间亲密、恒久、复杂的关系,以及原欲自体与客体投资于爱恋关系中的许多变形、整合、以及交互作用;这带领我们注意到从自恋投资到自我理想投资的转化。

  来源:心理学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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