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媒体实践·课程作品】痴迷的大学生追星族特写:谈一场几百万人的恋爱

  

作者 | 张卓

  漫长岁月里的精神支柱

  2016年9月30日那一天,杭州黄龙体育馆变成了一片沸腾的人海。从上午开始,手持银色荧光棒与灯牌的人们就已经排开了长队,至下午时,体育馆外已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高大的宣传牌下,现场安保们严阵以待,拥挤逼仄的队列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嘈杂。暮夏早秋的傍晚仍旧闷热,现场的人们除了偶尔抱怨嗡嗡而至的蚊虫,似乎都在屏息等待。

  晚上七时,万余人涌入馆内。少顷,体育馆内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音浪与尖叫,一批无法进入体育馆的女孩在馆外痛哭、争吵。黄龙体育馆外经过的路人们,一脸疑惑惊诧地听到偌大体育馆无法遮蔽的狂欢之声。韩国偶像团体EXO杭州首场演唱会,掀起了半座城市的疯狂。

  浙大大三女孩薛雪,至今仍对那一场演唱会记忆犹新。一张两千多元的演唱会内场门票,也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让她近距离观看到偶像们的劲歌热舞,甚至看到他们滴落的汗水与胸口起伏的幅度。尽管她后来提到那次演唱会时一直在抱怨前方狂热蹦跳的粉丝挡住了她的视线,但那时的她在尖叫声中甚至忘记了姓名忘记了身在何处。“每一次的演唱会,都是在尖叫中大哭,眼泪和粉底混在一起,模糊得看不清爱豆(英文idol偶像的音译)的身影。”

  薛雪的追星历程可以从小学开始追溯,开始较为认真地关注是从高二开始。高二关注韩团beast,高三开始迷恋韩团EXO——这也从此占据了她其后几年的大半精力。“毕竟那个时候在高三,自己没有什么钱和渠道来追,也就是会搜他们的综艺和演出现场,还有ins上的状态。”在那个精神生活贫瘠而单一的年龄段,这个组合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我喜欢的都璟秀(EXO成员),真的是特别美好的人。我定下传媒的专业方向,这样将来能够离他们更近一些。我没有影响学习,反而偶像的存在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小小屏幕上的资讯与mv,手机壁纸与书桌深处的画册,成为繁重课业中疲累时的窃窃欢喜。

  薛雪用“大胆而疯狂”来形容自己大一大二时的追星经历。有了可支配的生活费,对于追星,她从不吝啬。平均一百多的音乐专辑,为了能够帮助创销量,同一张专辑基本都要买两三本,最多的时候一张专辑买了五本。目前为止EXO的专辑,她已经全部集齐收藏。平均两千多一场的演唱会门票,遇到抢不到票的情况,还要买高价的黄牛票,她也看了五六场。她不再满足只是在演唱会现场以及屏幕上看到偶像,加入了前线粉丝的阵线。“为了接机,我睡过机场。黄牛知道爱豆住在哪个酒店,我们就找黄牛订他们住的酒店,特别贵,一般都在上海,我们都是网上约粉丝团的人大概一次六个,睡在一个房间里。”早上睡眼惺忪地赶到酒店门口,在看到爱豆们走出来后,突然精神抖擞地尖叫欢呼。“当时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就是能多看他一眼,想尽一切办法。”

  “我追星做过最疯狂的事,大概就是花钱。”浙大大三商科生于飞飞咬着奶昔的吸管,冷静地说。自诩为理智粉的她,对于砸在偶像身上的每一笔钱,都是明目清楚而隐隐作痛的。大二时因为韩国男团防弹少年团的音乐以及综艺表现而被圈粉,就此“入了坑”。“追韩团是真的贵,一来很少在国内开演唱会,二来演唱会门票和专辑周边之类的,价格都比国内一线的歌手贵很多。”她曾经花费两千多元购买了防弹少年团在北京的一场演唱会门票,但那一次演唱会因为成员生病中途退出而效果并不好。“那一天的北京场内空调效果特别差,估计得有四十度,而且因为成员生病爱豆们表现得也很一般,粉丝们都挺失望,毕竟价格很贵,主办方也没有给出道歉什么的。”于飞飞用一件“有瑕疵的商品”来形容爱豆们的第一场演唱会,尽管有着种种不满,她还是咬着牙买了今年香港的演唱会门票。“六千多块啊在黄牛手里买到的,我妈要是知道了都要骂死我了,我买完票自己整个人都特别丧。”于飞飞做出痛心的表情。

  于飞飞一直梦寐以求能够到韩国参加防弹少年团的专辑签售会,只是签售会的门票并不是能够直接购买的。“一般每一百到一百二十张专辑中会有一张签售会的门票,其实就是鼓动你多买专辑,但是现在就是只能碰运气。”于飞飞的屋子里堆满了防弹少年团的周边产品,机场高清图和演唱会高清图集合的photo book以及私图影集,她都如数家珍。

  尽管在每一次为偶像掷金后,于飞飞都会灰心丧气很久,但是下一次的最新高清私图或者专辑上线她还会毫不犹豫地购买。室友惊讶于她情绪的反复无常,前一秒追悔莫及难过得不能自已,后一秒又对着朴智旻(防弹少年团成员)的照片痴痴傻笑。

  分得千万分之一温柔的卑微

  在知乎“追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下,有人留下这样一段回答:隔着人群看着舞台上的他我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抗拒、极致的孤独。这个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成为了你的骨髓血肉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了你灵魂的一部分,你把他当做亲友,当做恋人,当做信仰,但你离他最近的时刻,也不过只能是分得他温柔中的千万分之一而已。

  卑微感,是追星少女们不约而同提到的感受。

  今年三月,防弹少年团朴智旻在美国加州遭遇枪杀威胁,国内粉丝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处境,官方的沉默不回应牵动着每个粉丝的心,当然也包括于飞飞。那段时间,她惶惶不安敏感焦躁,情绪波动非常之大。“朴智旻,你是我认识最勇敢的人啊……”“想为你挡下一切伤害,求你平安回来好不好……”“你是那个被我规划在每个人生节点的人啊,我害怕得不行。今天是春日,可我真的觉得是黑暗了。”那半个月的凌晨时分,于飞飞都用朋友圈记录着自己的恐慌与祈求。

  这些在别人看来不知所云的话语,却是她发自内心的惊慌与祷告。风波平息后,她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紊乱波动太大,商科生理智的思维让她开始在冷静下来后盘算自己的付出成本。“永远感觉自己特别卑微,在他们受到威胁的时候感觉自己特别卑微帮不到他们。在痴迷他们的时候,也感觉自己特别卑微,自己做的那么多,可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

  社科某专业大二女孩宁媛,是追星圈子里有一定知名度的红人。“追星圈子里有句话,就是追星全靠一口仙气吊着,可以不吃不喝。”从小学开始就对明星非常感兴趣的她,在高中时迷上了韩剧。每晚十点半晚自修结束后,十一点半开始刷手机贴吧,在两点的时候新一集韩剧资源就出来了,就缩在被窝里看完。

  宁媛并不完全钟情于一个明星,吴亦凡、陈伟霆、EXO都是她的心头好。进入大学后开始加入前线追星,仗着浙江地理优势,宁媛开始自己的半个“横漂”之旅。

  “横店象山,去得很频繁,对那边已经非常熟悉了。一般寒暑假都会在横店或者象山呆挺长一段时间,上学期间如果自己喜欢的明星去那边拍戏,自己也会跑过去。”宁媛对于横店象山的具体情况非常熟稔,甚至建立了与黄牛良好的关系网。她顺口提到了追星这一行当的“行话”,粉丝们去盯明星守明星叫做“狗”,他们也以“狗”来自称;只是喜欢关注明星但不会掏钱的粉丝,以及在机场或者剧组蹲守喜欢的明星但是遇见意外的明星的过程叫做“白嫖”。宁媛和她的狗友们握着从黄牛那里买来的明星酒店、剧组信息,跟着黄牛的车,在剧组、酒店长时间蹲守着。“狗一个明星是很苦的,一天都吃不了什么东西,就在车上守着或者在酒店楼下等着。”

  大一寒假时,宁媛自己一个人跟着黄牛跑到横店看李易峰剧组。“那天在寒风中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一直在等,李易峰出来了大概三四次,从剧组里出来到保姆车上休息,丝毫不理会我们这些一直在等的粉丝,怎么叫都不抬头,我们也就看到真人三四分钟吧。”

宁媛拍到的陈学冬背影

  宁媛会觉得很委屈,也会很卑微。“挤在三四十个人里,就为等一个明星。他心情好会从保姆车里出来的时候跟你say hi,大多数情况是把你当做透明人。在酒店大厅里从早等到晚,别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你,会想着自己也是985的大学生,为什么会这样。”

  不复狂热却也不可或缺

  你到底爱上他哪一点?

  痴迷于五月天的大二中文系女孩章鱼回答道,他们告诉我要去爱与努力,要以向阳的姿态对待每一天,他们是我的信仰。

  相比起烧钱的韩团,追逐五月天的路途显得较为轻松。买专辑,看演唱会,买主唱阿信自己设计的衣服。她会在五月天的演唱会现场哭到泪流满面,喊到声嘶力竭;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听到五月天的一首歌,回忆起曾经在西安离家很远读高中时,孤独而敏感的自己。

  几个四十岁的老男人仍旧在舞台上蹦着跳着,用不再清亮高亢的嗓音唱着那些曾经的歌。对于章鱼来说,就是孤独岁月的陪伴与慰藉,也是对过往的回忆与激励。“我觉得能给他们最好的爱,就是尽我们可能地陪他们去更多的地方,享受我能去的每一场演唱会,让他们听到我们的热情,这是回报。”

  而对于追逐韩国偶像的少年少女们,偶像的美好容颜和身材以及性格人设,是他们憧憬的模样;韩国团体在音乐舞蹈方面的刻苦出彩以及现场的实力表演,也让颜饭们更加死心塌地追随。

  “已经不去想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支持他们,他们就是我的精神寄托。”薛雪将偶像的发展视为自己的精神动力。但当她回头看看,有了一个精神寄托后,对于身边其他人会慢慢忽视,这也导致了她与男朋友的裂痕出现,最终分手。大一时的于飞飞渴望一段恋情,全身心投入到防弹少年团的应援后,她看身边的男孩子们都成了路人,即便知道偶像的人设都是公司包装塑造出来的,她也依旧为了那理想美好的形象奋力追逐着。“追星与恋爱不太可能会同时出现,我自己本来就是个非常容易投入的人,在追星上投入是不大会受到伤害,只是没有什么回报而已。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特别投入受到伤害的话,我不敢想自己会怎么样。”这样的一个精神寄托,让她一口咬定不会有恋爱的打算,却也似乎成了她一个逃避的理由。投入追星后,于飞飞的大学社交圈子不断缩水,有时候更愿意看看偶像的视频,更多的是在迷妹圈子里玩,跟迷妹们更有共同话题。

  可大部分女孩们都知道,时间积累了她们的热爱,却也慢慢将狂热冷却。薛雪在一次孤身凌晨从上海演唱会赶回来的路上,受到了陌生人的骚扰,惊吓之余她很久没有敢再出去应援,在那之后她慢慢减少了追逐偶像的频率。于飞飞则笑言自己处于现实充电状态,已经大三的她面临实习、托福、申请等众多事项。她还是清醒地意识到现实生活是最重要的,而在“什么年龄段就做什么事”是区别脑残粉的一个重要标准。

  1989年小虎队开始巡回演出,当他们从台北巡演到高雄时,疯狂的粉丝们成群结队地骑着自行车一路追踪,大呼其名。这也是“追星”一词的来源。时过境迁,当年骑着自行车一路追赶的少年少女们成家立业,成了年轻人们眼中“一点都不通情达理”的中年人们。只是谁都不能否认曾经疯狂无条件鼓掌的那些回忆,是无法割舍抛弃的。“娱乐行业是江山换代非常快的,年龄方面的淘汰是非常残酷。而粉丝圈里,只是一段时间不去参与,再进去就发现已经变了一批人。”薛雪释然,不久之前她看到朋友圈里一个曾经的迷妹小姐姐,披上了一袭婚纱,笑得开怀,配文字是“我找到了另一个我更爱的更重视要人,就这样说声再见吧。”

  不复狂热,精神寄托也不是永恒不变,但是寄托与信仰带来的痕迹对她们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薛雪认为自己变得更加独立大胆,也许未来的自己回想起当初单枪匹马的样子会惊讶不已。宁媛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见过多少个明星,吴秀波、张钧甯、柯震东、杨幂、唐嫣、古力娜扎、赵丽颖……她始终坚持这种经历是有意义的,“你可以接触到跟你在学校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学校里认识的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子的,但是在横店那边真的可以窥探到不同的人生,真的认识了很多截然不同人生的狗友们。”她认为通过追星,知道了自己未来想走传媒和策划宣传的路。

宁媛跟拍镜头中的鹿晗

  在旁人看来的痴心妄想与虚无缥缈,在他们看来却给了他们现实生活的支撑与鼓舞。

  谈一场几百万人的恋爱

  这是一场有始有终,极不对等的恋爱。

  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也是部分隐秘的。她们并不敢告知父母自己为了追星耗费了多少金钱与时间,报上去的也只是一个零头,自己咬着牙在父母给的零用钱中周旋。自己可以对偶像有怨言和不满,但是当他人表达出不屑和嘲讽时,自己又会猛地跳出来迅速抱团,火力全开回攻。而在这庞大而汹涌的群体中,不断有人退出、更换队伍,也不断有新的人加入,得以让这个群体疾速而又整齐地奔跑着。当外界以脑残粉等名号称呼他们并攻击他们的偶像时,他们也会出离愤怒和委屈。“这只是一种娱乐爱好,就像有的人喜欢登山、摄影,这就是我一种解压和放松的方式,为什么一定要把它鄙视到底端呢?”宁媛反问道。

  金星有这样一个观点,喜欢一个明星时,要看他给了你什么。对于宁媛等人来说,她们认为追星的过程她们也在被给予了陪伴、勇气、机遇以及人生方向。可也有很多人在这漫长而艰辛的恋爱过程中迷失自己。“狗友圈里也有高三还翘课出来跟着赵丽颖,我们都在劝她回去上课。”“也有认识的学医的同学,真的是每天都泡在机场,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毕业,完全没有大学的社交圈子。”分清现实与偶像生活,是追星这条路上区别是爱好还是执念的关键。

  这一场盛大而卑微的爱恋,希冀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是会心一笑,而不是懊悔沮丧。

版面编辑 | 林伊乔

美术编辑 | 王静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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