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其他80后作家一样,郭敬明无疑也面临着“新概念”式难题。他曾是激扬文字的少年,挥毫泼墨抒写青春,然而青春常在小四的青春不常在;他曾在特定的年代里作为新势力而存在,可如今新新势力层出不穷,他淹没在一众新人作家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地被后起之秀瓜分……
曾几何时,郭敬明是最为红火的畅销书作家,与韩寒二分天下,共同统治着畅销书市场。他不仅是最受追捧的作者,也是成功的商人,他一手创建了一支能力出众的出版团队;培育了一批文学功底颇佳的作家;执导了4部《小时代》系列电影,在络绎不绝的叫骂声中狂揽约18亿票房。
然而,自电影《爵迹》始,小四似乎开始愈发“讨人嫌”。电影《爵迹》票房败北之后,电视剧《幻城》收视率“辣眼睛”,刚刚播完的《夏至未至》和刚在金鹰独播剧场播出完毕的《我们的少年时代》口碑相继扑街,《悲伤逆流成河》能否顺利开拍仍是未知数,“小四”式青春引领消费乏力,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会45度角仰望天空?
与“新概念”荣辱与共的80后
郭敬明,1983年出生,最初以“第四维”为笔名在榕树下网站写文,后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并获得第三届、第四届的第一名。与诸多80后作家一样,“青春文学”与“新概念”是贴在郭敬明身上的、无法抹去的标签。
2006年作家白桦发文《80后的现状与未来》中声称,“‘80后’写作从整体上说还不是文学写作,充其量只能算是文学的‘票友’写作……‘80后’作者和他们的作品进入了市场,尚未进入文坛。”此文引发韩寒的抗议,以《文坛是个屁,谁都别装逼》一文犀利反击。此后,高晓松、陆川、陆天明等文艺圈知名大咖亦加入混战。
无论白桦肯定与否,无论韩寒承认与否,80后作家都是中国文学圈中不容忽视的一支力量。韩寒、郭敬明、安意如、张悦然、春树、李傻傻、七堇年等人的作品在读者群中的热度是不言而喻的。而郭敬明与韩寒则是80后作家中最具代表性、独特性与争议性的两位。
有一点,白桦说的没错,80后作家是在“青春写作”与“新概念写作”旗帜下成长起来的一代。80年代是改革开放的年代,是新旧交接的年代。生长于80年代的80后作家们身上既有推陈出新的锐气,又有不知以何为新,新向何处的迷茫。这是时代赋予他们的,也是新概念赋予他们的。
启动于1998年的新概念作文大赛旨在提倡“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是80后作家借以成名的重要平台。韩寒获得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冠军;郭敬明连续两次获得了一等奖;张悦然在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获一等奖……然而,曾以突如其来的“标新立异”赢得掌声的“新概念”并未真正为自己的未来做好规划。
现如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影响力和吸引力早不如从前,时代的改变削弱了“新概念”的存在意义。“新概念”原本旨在发掘思维独特、风格奇特的文学青年。然而,如今的网络平台足以给“文学怪才”们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的平台。在更新换代急速的今天,所谓的“新概念”已经不复存在,一切都是新概念,一切新概念也都会分分钟变成旧概念。
同其他80后作家一样,郭敬明无疑也面临着“新概念”式难题。他曾是激扬文字的少年,挥毫泼墨抒写青春,然而青春常在而小四的青春不常在;他曾在特定的年代里作为新势力而存在,可如今新新势力层出不穷,他淹没在一众新人作家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地被后起之秀瓜分……
当然,郭敬明之所以能够从80后作家群体中脱颖而出,自然也有其与众不同的风格。如果说“反叛”和“流浪”是韩寒式青春的主料的话,那么“浮华”与“伤逝”就是郭敬明式青春的特质。
强行制造的悲伤结局
郭敬明是个双子座,用他自己话来形容便是:“我的性格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对待人生消极而又充满希望,坚信人性中甜美的东西,可是依然沉溺于绝望之中……我剪最流行的发式,穿最流行的衣服,用很淡很淡的古龙水……生活中我是个快乐得没有上限的人,一个绝顶聪明的小疯子。但一个人的时候却会寂寞得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与郭敬明性格中的“明媚”和“忧伤”相配,“一半浮华,一半伤逝”是郭敬明作品的典型特征。这也恰恰是郭敬明能够在青春片中脱颖而出、取得成功的奥秘。2013年赵薇处女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票房破7亿引爆了青春片的市场。自此之后,青春题材电影、电视剧一触即发、层出不穷,且这些影视剧不惜加入打架、堕胎等狗血暴力元素以创设离别式结局,营造充满忧伤感的氛围。
观众迷恋这样一种青春阵痛、迷恋青春逝去带来的淡淡的忧伤感。“Sad ending”在近年来的中国影视市场中十分流行,从国产青春电影《致青春》到《匆匆那年》,甚至美国电影《爱乐之城》,“Sad ending”营造的缺憾之美在中国观众中屡试不爽。
《爱乐之城》热映时,有网友认为作者原本可以讲述一个以大团圆结局做结的故事,然而作者却故意让男女主分开,这是一种营销策略。事实上,这种营销策略,打的恰是“伤逝”这张情感牌。《致青春》中郑微与林静、陈寻与方茴之间原本都是可进可退,但创作者们让他们分离,甚至在他们的离别中添油加醋、加重伤害,以此来强化“伤逝感”。
而郭敬明小说中原本就有这样一种“逝去”情结,十分契合市场趋势与观众心理。甚至,较之其他青春故事作者,郭敬明在创作“Sad ending”的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郭敬明对此有种近乎刻意的执着。郭敬明式忧伤结局主要依靠“天灾”和“人祸”来强行制造。
《悲伤逆流成河》是“人祸”的典型代表。成绩优异的女孩儿顾森湘被嫉妒心强烈、为人歹毒的唐小米的人强暴后自杀;17岁时因爱上不良少年而怀孕的易遥为了证明不是顾森湘之死的幕后黑手而自杀;深受顾森湘和易遥喜欢的齐铭因错怪易遥而导致易遥自杀而心怀内疚,最终自杀……郭敬明以近乎极端的方式撕破了青春美丽的皮囊,将血淋淋的青春伤痛呈现给人看。
《小时代》则是“天灾”的典型代表。那场烧死了林萧与宫洺之外的所有人的大火究竟是人为蓄意还是意外已经无从得知,可以确定的是,小四的确就这么硬生生地把主角们“写”死了。没有谁明白郭敬明为什么这么做,但熟悉郭敬明的读者都知道这就是郭敬明。
或许,较之于《致青春》《匆匆那年》和《爱乐之城》,郭敬明制作“Sad ending”的手段更为生硬甚至拙劣。但他归根结底是与其他青春小说的作家殊途同归了。他同他们一样,以或柔情或赤裸的方式告诉着观众——青春是无情的、易逝的。以郭敬明式忧伤为代表的青春影视剧事实上为观众创造了一个宣泄不满情绪的窗口,他引出了观众的眼泪使他们得以释放,也便赢得了票房和收视率。
与生俱来的商业气息
2004-2012年间,郭敬明连续九届登上福布斯中国名人榜,是唯一一位连续上榜的作家。郭敬明或许不是最好的作家,却一定是深谙市场法则的作家。他知道如何培养并捧红旗下作家,知道如何在出版界缔造商业王国,知道影视市场是块肥肉,知道“青春”是个不容丢弃的聚宝盆……并不是每个作家都能成为成功的文化商人,作家郭敬明的身上却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商业气息。郭敬明的商业气息具体体现为两点:一是他本人的商业眼光,二是他作品的奢华气息。
白桦在《80后的现状与未来》中对于郭敬明的部分评价还是比较到位的,在他看来,“郭敬明本来有着非常出色的文学素质,他有向纯文学写作发展的本钱,但现在来看,他已成为一种商业文化的符号,已很难摆脱市场的影响,走回纯文学的写作了。”
一草认为郭敬明是个真正认得清形势、摸得透法则的人。《青春散场:挚爱郭敬明》记录了郭敬明参加新概念时说过的话,“我不能保证我写的最好,但我能保证我写的和别人不一样……只要有一个理由成立,我就会成功进入‘新概念’总决赛。” 一草在书中这样写道,“多年后,我成了一名市场策划人员,明白了做市场最重要的一条法则:洞察消费者心态,满足消费者需求。”然而这些道理却是郭敬明一早就已熟知的。
就作品本身而言,郭敬明的原著小说及其影视作品无论是外在形式还是思想内容方面都透露出一种强烈的商业感和拜物气息。
形式方面,郭敬明的影视作品对华美的服饰、靓丽的演员、华丽的特效及泛滥的柔光镜头十分青睐,电影《小时代》和电视剧《幻城》的华丽感显而易见。据不完全统计,《小时代》中爱马仕出现了33次,迪奥出现了34次,LV出现了50次。抛开故事内容、剧情不谈,郭敬明执导的影视作品至少可以成为最为华美的MV。当然,也恰恰是因为他注重形式胜过内容,因而他的很多影视作品也只能算作是有形式无内容的MV。
除了华美的形式之外,郭敬明的作品在思想观念方面也有“拜物”的嫌疑。郭敬明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往往是手握财富或是权力加身的上层人物,字里行间,作者透露着对富人的富足生活的倾羡与赞叹。
但是,正如前文所言,郭敬明是双子座,在金钱和富人面前,他的分裂性与矛盾性再次暴露。很难说得清郭敬明本质上到底是拜物的还是仇富的,他会将不可一世的顾里提议咖啡馆加价的行为描绘得威风凛凛,似乎对此赞赏有加;但也会毫不留情地将最无可奈何的爱情悲剧“强加”给她。
纵使他书中有太多挥金如土的富豪、上层人士,但他笔下的女主却是相对单纯朴素的。他常常将最受偏爱的女主置于其他人的“保护伞”下,然后亲手摧毁那再华丽不过的“保护伞”,以告诉世人,看似最为强大、繁华的却恰恰是最易破碎的。他爱慕繁华,却又执着于繁华易逝。而这“繁华”与“易逝”恰是很多观众钟爱的。
青春拜物教与精神崇拜的博弈
郭敬明既能把控得了“忧伤”,又玩儿得了商业手段,为何近些年其影视号召力逐渐衰退?一则,郭敬明作品影响力的变动深受影视市场风向的影响——经历了青春题材作品的大爆发之后,近两年的中国影视剧市场呈现出两大趋势:一是青春题材的作品数量相对减少;二是青春作品的风格由浮夸、狗血向小清新转变。二则,郭敬明及其作品本身的特质决定了他在年轻人当中很难长久地走下去。
青春片的大爆发原本就是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和《致青春》合力开启的,这两部电影分别代表了青春片中最为主流的两支:《那些年》代表明媚的“青春”;《致青春》代表伤感的青春。郭敬明式忧伤属于第二支,网络剧《最好的我们》《我的少女时代》等台湾小清新电影则是前者的代表。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观众看多了狗血剧情之后,近两年,“明媚青春”势力开始抬头。
言之无“魂”,行之不远,狗血青春的大卖只会是一时的,“明媚青春”的流行是大势所趋。作为青春主流受众的90后、95后甚至00后并不像商人们想象中的那般“脑残”。他们的精神气质特立独行却也有章可循。正因为他们生长于物质相对富足的年代,因而他们对于精神层面的要求更高。最近一项关于95后的爱情观的调查显示,95后在择偶时优先考虑的条件不是经济和外表,而是三观和性格。
三观如此之正的年轻观众们的青春不只有感情生活,他们也有深刻的一面,他们深知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唯有精神永存,当他们有优秀的作品可以选择的时候自然就会放弃浅薄的作品。数据显示,《军师联盟》在20-29岁之间的观众占比33%,即便是正面迎击《楚乔传》,《军师联盟》照样倍受90后观众青睐。
90后、00后的偶像崇拜绝非是完全盲目的跟风、崇拜,事实上,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偶像”,他们对“偶像”自身的品质要求是相对较高的。90后、00后粉丝群只会为他们认可的标签买单。郭敬明的作品并没有深刻的标签,而况《梦里花落知多少》《幻城》的抄袭和他的死不悔改是他一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90后、00后需要精神偶像,而郭敬明注定无法成为这样一个精神偶像。在这点上,他不如韩寒。即便韩寒也未必优秀到哪里去,但他是举着“反叛”的旗帜成长起来的。很多人认为,读韩寒的人要比读郭敬明的人深刻。
郭敬明的作品有忧伤感也有商业感,表面看来浮华美丽,但终究“烟火气”过重,少了几分形而上的精气神儿。早期的郭敬明靠文学功底发家,前几年的郭敬明靠的是卖“青春情怀”、仰仗的是早期作品积累的人气,然而近年来的郭敬明却似乎成为了“无根之草,无源之水”。前些年的作品多少败坏了些他的名声,他的青春故事在90后、95后的眼中已然有些过时。归根结底,郭敬明虽然是风格鲜明的作家,却缺乏富有正能量的精神气质。
郭敬明最初的成功靠的是人们的记忆,然而“我知道”并不会等同于“我认可”,当记忆消费被消磨殆尽后,人们便会弃之如敝履。如果郭敬明继续保持原有风格而不能彰显出真正的青春活力的话,或许他迟早会被年轻人所抛弃。根据联合国对青年人的界定,90后已经被划归成中年人了。与其说他是在为青少年记录青春,不如说是在抒写他自己的执念。
幼稚的不是90后、00后,而是始终不肯长大的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