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片已彻底落寞,它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每一个导演都有一个武侠梦。”

  “每一个中国导演,最终要以一部武侠片来检验。”

  曾被徐浩峰拿来调侃的武侠片,既有璀璨耀眼的煌煌历史,也面临着后继乏力的现实困境。作为中国电影里最早成熟的类型片之一,《少林寺》《醉拳》《蛇形刁手》《笑傲江湖》《卧虎藏龙》等伴随着几代人的成长,却也逐渐沦落为中国电影版图里的“少数派”。近五年来,武侠电影的年均产量不超过五部,在动辄蜂拥而至的奇幻、喜剧、爱情电影前相形见绌,其市场地位已成为与文艺片相差无几的小众影片。

  在武侠式微的现实语境里,《绣春刀2:修罗战场》(以下简称《绣春刀2》)的出现,提振了观众对武侠电影的信心——原来,寂寞了多年的武侠电影,终于长了一次脸;原来,在徐克、王家卫、徐浩峰之后,导演路阳值得被铭记;原来,武侠片可以不再局限于快意恩仇与儿女情长,转向了波诡云谲的政治角力与步步杀机的生存困境。如今,《战狼2》与《建军大业》携手“统治”影市,上映半月的《绣春刀2》即将走到院线放映的生命末期。对其盖棺定论似乎恰逢其时:重燃观众对港产警匪片信心的《寒战》开辟了经典类型片的全新创作,《绣春刀》系列又因何广受赞誉?

  年产量不超5部,票房难过3亿

  落寞的武侠片早已成影迷影片

  在回望《绣春刀2》之前,有必要对中国武侠片的现实窘境做出梳理。正因为举步维艰,愈发显得《绣春刀2》票房口碑双丰收的意义。

  中国电影观众更迭换代的速度太快。权威数据显示,19-30岁人群构成了电影观众的主力军,达到了75.7%,而2016年年轻观众占比明显上升,13-15岁、16-18岁观众有了显著增长。在网络高度发达、智能终端普及、ACG文化相当发育的消费氛围里,年轻观众的审美趣味有了巨大的代际差异,曾被父辈们追捧的古装片、武侠片,早已是散发着陈年气息的“过气”产品。

  仔细整理2012年至2017年的武侠片数量、票房信息,其结论并不乐观:

  2012年,共有《倭寇的踪迹》《大武当之天地密码》《四大名捕》《血滴子》四部武侠片上映,票房最高的是《四大名捕》,斩获2.00亿,贺岁档的种子选手《血滴子》惨败入账7185万,《倭寇的踪迹》只有37万票房;

  2013年,《叶问:终极一战》《忠烈杨家将》《大明劫》《四大名捕2》四部武侠片上映,大IP傍身的《叶问:终极一战》仅入账1111万,《四大名捕2》有1.74亿票房;

  2014年,《白发魔女传》《咏春白鹤拳之擎天画卷》《四大名捕3》《黄飞鸿之英雄有梦》四部武侠片上映,表现最好是3.89亿的《白发魔女传》,《四大名捕3》入账1.92亿,贺岁档上映的《黄飞鸿之英雄有梦》表现平平,只有1.93亿;

  2015年,《一代宗师》《师父》《刺客聂隐娘》《道士下山》四部武侠片上映,墨镜王的作品最终报收2.89亿,陈凯歌剑指暑期档的《道士下山》收获4.01亿,而让侯孝贤斩获戛纳最佳导演的《刺客聂隐娘》,最终入账6140万;

  2016年,《卧虎藏龙:青冥宝剑》《叶问3》《箭士柳白猿》《三少爷的剑》四部武侠片上映,深陷票房泡沫的《叶问3》最终入账8.02亿 ,《三少爷的剑》勉强迈过1亿门槛,狗尾续貂的《卧虎藏龙:青冥宝剑》占据档期之利收入2.56亿,《箭士柳白猿》则只有544万;

  2017年,《绣春刀2》似乎成为了武侠片的独苗,《荡寇风云》更应该被归结为古装战争片——即便如此,后者的6506万的票房也只能用扑街来形容。

  综合以上可发现,近五年来,武侠片的产量保持在较低水平,尽管不乏王家卫、陈凯歌、侯孝贤、陈嘉上、徐浩峰等知名导演掌镜,但其作品往往是筹备多年的结果,武侠片已相当低产;而从市场表现看,除了特例的《叶问3》与《道士下山》,近5年来绝大多数武侠片,都无法迈过3亿门槛,不少影片甚至未破千万,与喜剧、魔幻片动辄10亿起跳对比,可谓惨不忍睹。

  此外,较为权威的《2017中国电影产业研究报告》指出,2014年至2016国产电影类型片中,喜剧、爱情、青春、动画、惊悚、悬疑、犯罪等产量依次递减,武侠片甚至比不上小众的纪录片;2016年中国电影观众类型偏好,最受欢迎的前三甲是喜剧、科幻、动作,武侠片更排在爱情、魔幻、青春、灾难、动画、警匪、悬疑、惊悚、文艺之后。

  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事实是,在IP井喷的年代,武侠小说早已不是抢手的电影改编资源,改编自武侠小说的影视作品不断减少。投资成本高、合适演员少,市场需求量的锐减,让武侠片走下坡路。低产量+票房低迷,反映了时代审美的变迁。在其高峰时期,武侠片是当仁不让的主流类型片;而在当下,武侠片已沦为小众的影迷电影。

  剑影里没了江湖,争斗中也不谈

  《绣春刀》系列的非典型性故事架构

  在知乎上,如何评价《绣春刀2》拥有62条回答,与其他电影的影评围绕剧本、表演、特效等不同的是,大部分回答具有强烈的影迷气质:对绣春刀、戚家刀和倭刀演变的考证,探寻民间武术融入军队操练的流变,历史谜团与政治角力的分析等。这无疑显示出,《绣春刀2》拥有相对稳定的观影群体,与武侠片成为影迷电影的现状相符合。

  然而,服装道具上的精心配置,并不是《绣春刀2》的全部精华,其对武侠类型片的勇敢探索,才是其立足市场,让观众眼前一亮的根本。

  它不关心“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江湖儿女,侠客甚至没有出现在电影中,其主角都是沉浮在官场中的东厂密探与皇帝高管,纵马江湖的快意恩仇被蝇营狗苟的尔虞我诈所取代;

  它没有呈现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的典型武侠画卷,也没有华山论剑和比武招亲的经典桥段,取而代之的,是高墙筑起的庭院深深的官邸,是暮色渐起的幽暗巷道,其洋溢着水墨画卷的翠绿竹林只能是惊鸿一瞥;

  所有武侠片标配的“江湖”,甚至在《绣春刀》系列里倏忽不见,其叙事空间不再具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庙堂、江湖二元对立,情欲、野心以及生存本能成为推动剧情发展的根本动力。

  凡此种种,构成了《绣春刀》系列让人眼前一亮的原因。张震饰演的沈炼,与曾经的黄飞鸿、霍元甲、陈真、叶问、郭靖黄蓉、段誉乔峰都不一样。在这里,武侠片的传统价值功能被彻底粉碎:

  《英雄》等影片曾开创的视觉奇观也不再备受追捧,其引以为豪的画面构图与形象创立,在当下市场已无法存活。正如《长城》里对五军的花式展示,引来网友吐槽“仪式感太强的集体演出”,其强烈的画面感、对称均衡的构图、色彩斑斓的自然场景,被相当写实的武打镜头取代;

  道德宣教功能被弱化,家国情怀的宏大主旨让位于普世情感的哲学探求。专崇侠义贞节的黄飞鸿、叶问等,代表了锄强扶弱的正义感、不为外族欺侮的民族和国家观念,以及孝悌友信的家庭伦理。但在《绣春刀》系列中,尊师重道、英雄救美、大义灭亲等老式桥段不再呈现;

  曾经的替天行道、锄强扶弱、打抱不平、一诺千金等道德训诫被彻底击碎,善恶准则也被完全颠覆。《绣春刀》系列中的人物的行为动机,往往出于欲望野心、情感萌动,以及生存本能,功利心和情欲戏瓦解了仗剑江湖的潇洒恣意,“明代官场生存指南”的调侃不无道理。

  有评论指出,曾经的武侠片是“侠以武犯禁”,而《绣春刀2》里只有“武为势所逼”。而更多的网友甚至把《绣春刀2》当做了历史片来看——某种程度上看,它就是一部披着武侠外衣的历史电影。

  从侠义的道德宣导,走向人性的复杂呈现

  沉寂中的武侠片要借多元类型的“东风”

  2015年徐浩峰接受媒体采访时,对当时《刺客聂隐娘》《道士下山》以及《师父》的同时涌现有过点评:“没有复苏啊,只不过今年的武侠片比较集中,因为这些大导演都是几年才拍一部电影,今年凑起来了。今年几个武打片你看除了他们几个大导演还有谁拍呢?而在香港武打片的鼎盛时期,只要是个导演都在拍,这就是武侠片没落的象征吧。”

  不过,倘若梳理武侠片的发展源流,其近百年的发展史,更是多元元素的融合过程,让人陡增对未来的信心:

  在20世纪20年代,明星影片公司根据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改编拍摄的《火烧红莲寺》,开启了武侠电影风气之先。但彼时的武侠片尚难成气候,粗制滥造较多。

  进入60年代,邵氏公司主导了武侠片的演进方向,张彻与胡金铨是两位高峰式的人物,前者《独臂刀》《报仇》《马永贞》有着阳刚美的男性武侠英雄气质,开创了香港武侠片造星浪潮;后者则以《大醉侠》《龙门客栈》为代表,洋溢着中国传统文化和美学意趣。

  李小龙与成龙则让武侠功夫片在70年代迎来黄金时代。李小龙的《精武门》《猛龙过江》《龙争虎斗》让“截拳道”走向世界,也打造了自我的闪亮名片;成龙则以《醉拳》《蛇形刁手》等完美融合喜剧片与武侠片,开创了功夫喜剧的类型。

  此后,徐克、王晶等接力,《笑傲江湖》《鹿鼎记》等经典频出,武侠电影呈现出大开大合的恢弘气象,其作品往往有独特的影像调性和表演风格,演员不仅演技在线,而剧本改编也同样令人拍案叫绝——在这一段时间里,原著被弱化,只提供故事情节和人物,而源源不断的创造力在武侠片中接连迸发。

  此后,李安的《卧虎藏龙》和张艺谋的《英雄》成为武侠片的某种转折点,利用日新月异的电影科技,展现出此前从未有过的视觉奇观,使之更具可看性。

  如今,与《绣春刀》系列一样,江湖侠义被解构,而复杂人性开始走上台前;武侠电影也逐渐突破了家国叙事的意识范畴,更加关注自我价值的实现和私人情感的抒发,价值取向日益多元,人文关怀的气质也愈发明显。《投名状》关注人性的黑暗和战争的残酷,打破了观众江湖生活的美好想象,权力与欲望彼此交织;《道士下山》消解了崇高悲壮和江湖情谊,展现了武侠伦理的现实困境,其“礼崩乐坏”的乱世背景与隐秘曲折的心路彷徨,构成了让人难言美好的民国江湖。《叶问3》体现出叶问对家庭价值的独特追求,故事内核不再围绕武侠世界的门派争斗,而以回归家庭、观照邻里为中心。《一代宗师》也刻意淡化日军侵华的时代背景,从“中华武士会”门派利益纠葛转到了宫二的情感谜题。

  武侠暴力则被渐渐消解,哲学与伦理隐藏其间。所谓“侠以武犯禁”,“武”在武侠片中的地位从曾经的门派纷杂、各有源流,到如今点到即止、趋向写实,其暴力影像出现了瓦解趋势。如《刺客聂隐娘》,手持短刀的聂隐娘与人搏斗,数个镜头倏忽而过,侯孝贤显然不在意夸张炫技,而武力的对决只是政治博弈的附庸品而已;徐浩峰《倭寇的踪迹》,延续了其作品不吊威亚、不用特技的写实风格,不仅在动作风格上讲求贴近现实,更以武术悖论引人深思——各大门派的武术高手终其一生所学,竟然打不过毫无功底、却对力学原理熟稔于胸的波斯美女——习武的意义又在哪里?

  《倭寇的踪迹》剧照

  尽管产量与票房难以匹敌“三幻”(魔幻、奇幻、科幻),也难以与喜剧、爱情等类型片并称,结合了全新电影类型、审美取向、主题价值、视觉呈现的武侠片,未尝不能打开一片新天地。好在,博采众家之长的《绣春刀2》已经开启了这一扇门。

  武侠片将要复兴?路还远着呢,但至少,有了一条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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