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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村民95岁的沈成潜。黄志东 摄
——寻访江华瑶族自治县抗日村民沈成潜
江华瑶族自治县大路铺镇茅栗井村距江华县城约25公里，村子的前面是肥沃的农田和涓涓河流，后面是郁郁葱葱的黄土岭，这里曾经是江华人民抗日的主战场。6月24日，我和电视台的同志专程到此寻访抗日村民沈成潜，重温烽火岁月。
95岁的沈成潜眼不花，耳不聋，虽然胡子、头发全百了，但精神很好，很健谈。他指着一栋古老的青砖瓦房对我们说：“这座老房子是我们茅栗井村民的抗日的据点——五间堂大屋，墙壁上还留下了当年日寇射击的很多弹孔。”
接着，沈成潜老人给我们讲述了那段难忘的历史。
1944年，日寇为扭转太平洋战场颓势，摆脱其失败厄运，图谋打通从湖南经广西到越南等的“大陆交通线”，于阴历五月初三发动衡阳战役。国民党第十军死守47天后，于六月廿日失守衡阳。国民党军退守广西，设防桂林，日寇主力部队沿湘桂铁路步步进逼，向广西推进。鉴于衡阳恶战，日寇不敢贸然冒进，滞留广西兴安一带月余。为保障其侧翼安全，日寇派出小股部队，在零陵县到道县、永明、江华一带游弋，进行战略隔离和警戒。
八月初九，一股日寇进犯江华县城，县长邓卫川弃城而逃，日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不一日，县城沱江已满目疮痍。沱江乡德桥河村保长欧阳超目睹惨状，义愤填膺，且其兄被掳，遂将情况星夜飞报沱西（大路铺）乡乡长沈成立。沈成立毕业于黄埔军校，深谙用兵之道，且身手不凡，枪法精准。他原是湘省主席何健麾下少校军事教官，因斁兄弟阋于墙，念家乡之安宁，毅然放弃高官厚禄，回乡做了乡长，其声名显赫在外。听罢欧阳超讲述，沈成立拍案痛斥日寇，随即找到其老师中共地下党员沈成平，国民党县党部要员沈成彬，沱西乡干事沈君廉，以及沈成事、沈成模、沈君用等人商量，决计保卫家园，议定由沈成彬、沈成立负责侦察敌情，沈成平负责转移群众。
从八月初十到十二日，沈成彬、沈成立带领沈君廉、沈成邑、沈成模、沈成荆、沈成楚、我、沈成业、沈君权，以及乡兵唐永生、吴光英等十几人枪，辗转隐蔽于德桥河村到蔡家村一带的山上，侦探敌情。
初十，日寇从沱江乡花街村出发，进德桥河村劫掳时，侦察队沈君廉等人鸣枪惊之。在花榴湾村神仙桥，沈成立侦察到日寇共有210余人，配有10挺轻机枪、3门六零迫击炮，装备精良。十一日，日寇从花榴湾进入五里营。十二日早餐后，日寇从五里营向大路铺进发，趁日寇出发分神之际，沈成彬、沈成立、沈君廉等人帮助欧阳超胞兄逃离日寇魔掌。上午十一时许，日寇到达大路铺街上。因沈成平带领沈成干、沈君位等人先期做好了群众转移工作，大多数住户已是人去楼空。日寇先把街上所有的铺门板卸下付之一炬，然后抢粮抓人，砸毁桌凳，生火造饭。中餐后，日寇开进马井村。马井村背后为崇山峻岭，两翼各有一山包，前面是一片梯田，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沈成立洞察到日寇以马井为驻点后，对侦察事宜重新进行了部署。他要求，流动哨每天到大路铺、马鞍山一带侦察敌情，固定哨设置在本村对门岭上，严密掌握日寇动向。
八月十三日，日寇到处抓劳役抢粮食。在香花井村，沈成溪见自家财物被抢，一直尾随日寇至马井村，要求归还财物。见日寇不还，他便说，你们这是土匪强盗行为，我家兄弟沈成立是乡长，是专门打土匪强盗的。日寇听了，恼羞成怒，将沈成溪枪杀，还将其尸体砍成四块挂在树上。
同日，日寇将大路铺民众驱赶至泥桥村“开会”，沈成立派往大路铺的流动哨沈成魁、沈成涵趁机赶到泥桥。泥桥村内聚集了几十号人。一个日寇先是叫嚷“大东亚共荣”、“帮助你们”，叫嚣“乡长县长都跑了”、“不支持我们就死”、“支持我们有赏”、“一定要捉拿乡长县长”等，随后，日寇揪出泥桥村的吴光华，要他说出乡长县长在哪里。吴不说，日寇便开枪击伤其大腿。日寇再揪出一村民，此人被吓得浑身颤抖，带着日寇来到泥桥山上，指着我村说，乡长、县长都是那个村的，你们去那里找吧。
消息传回，全村震惊。沈成平、沈成彬、沈成立、沈君廉都意识到势态发展的严峻性。沈成平与沈成彬、沈成立、沈君廉既是同宗兄弟叔侄，又是师生，且思想相通、感情甚笃，很快达成一致：由沈成立负责抗击日寇战事，沈君廉负责侦察敌情，沈成彬负责思想教育和群众转移，沈成平负责对外联络、购买或租借枪支弹药及后勤工作。当晚，召开了全村群众大会，作出三条决定：第一，全村16岁以上60岁以下的所有男丁，一律留村，统一参战，不得或缺，脱逃者予以重惩;第二，第二天起妇女、老人和小孩不去亲戚家的，一律到大冲、小冲里躲避；第三，留村人员尽快做好战前准备，通向村外的巷口、住房临外门窗全部用砖石砌堵，全村四个大门，只留八字门楼和油榨边大门出入，八字门楼大门用巨石拦半截，油榨边大门只留一小门洞。
八月十四日下午，沈君廉带领沈君慎揭回日寇贴在泥桥村的布告：“沱西乡乡长沈成立，不干和平，来打日军，有反抗精神，所以我们不日要去攻打茅栗井镇，乡长以上的要打要杀，老百姓不要害怕——大日军总司令加腾（章）。”接报后，沈成立等人当即宣布全村进入临战状态。他们仔细检查了防御工事，加固了几处路障，晚上安排了岗哨。
八月十五日是中秋节，日寇妄图攻我不备。上午十时多，日寇刚从马井出发，就被对门岭上岗哨沈成丹发现。不久，沈君廉、沈成梅从大路铺带回日寇即将进犯我村的消息。十一时许，沈成丹第二次报告：日寇共68人已越过洞尾村河坝。
沈成立指挥若定，他分配沈成彬、沈成平、沈君廉带人镇守村子右、后、左三个方向，自己带人镇守村前方。一切布置好后，他提着驳壳枪来到五间堂大屋，站在大桌子上，在射击孔观察村前古石拱桥附近的情况。
日寇经洞尾村李家屋地下大沟到达石拱桥下，爬上沟走上石拱桥。当走进茄子田时，其头目似有警觉，叫喊一声，日寇都趴了下去。日寇头目爬到前面，伏在田埂上，抬头正欲观察五间堂大屋情况，说时迟那时快，沈成立手起枪响，日寇头目应声倒地。顿时，日寇的子弹像雨点般射向五间堂大屋窗口，几个日寇趁机用白布包裹他们头目的尸体，退回石拱桥。沈成立既不还击，也不追击，日寇不能测，抬着尸体撤退了。日寇撤至洞尾村时，抓住我村的甘富强，逼其抬着日寇的尸体到了马井。
日寇头目被毙，报复需要时日。沈成立趁机培训参战人员，沈成彬则带领非参战人员加固外围工事，在五间堂和沈成元房屋前布设障碍，从洗菜水埠头、围子里到井眼边，一直到石拱桥的大沟里，都布满铁篱笆刺。沈成平则带领沈成杰、沈君用争取到庙湾余立彦、秦岩黄彪近20人6支枪的外围支援。
休战六天后，八月廿二日下午，沈君廉、沈君位又揭回日寇贴在大路铺的宣战布告：“我们廿四、廿五日要攻打茅栗井镇”。沈成立深知，敌强我弱，须用谋略方能克敌制胜。孙子兵法曰：“不可胜者，守也”。他即宣布：从明天起进入战斗状态。全村18至60岁男丁69人中，由沈成彬率沈成魁、沈成荆、沈成树等18人，配3支枪守右翼大门李家屋一线；沈成平率沈成事、沈成物、沈成卷等13人，配2支枪守右翼后大门及后龙山一线；沈君廉率沈君慎、沈君位等16人，配3支枪守左翼井眼边到油榨边一线；沈成立率沈成楚、我、唐永生等16人，配4支枪守正面八字门楼至五间堂一线；沈成声、沈君聘等3人配土大炮一门守八字门楼；沈成丹，沈成荫等3人配土大炮一门机动调用。16至17岁的人员负责联络。没有枪支的人用鸟铳或长矛大刀。各线谨慎把守，不得轻动，八字门楼炮响后方能射击。沈成平等人当晚还通知：明天一早，余立彦设防瓦窑边一带，黄彪在外线黄泥岗策应。
不出所料，八月廿三日上午，日寇120余人，从马井出发来犯我村。此情很快被对门岭上岗哨沈成干发现。日寇先在大路铺光山岭上架设3门六零迫击炮，连续对我村发射了十几枚炮弹，将沈成仁家的炮楼炸塌，所幸人员毫发未损。日寇沿八月十五日进攻线路，很快到了石拱桥前。他们在新开塘、拱桥边、坳子上和对门岭山上架设7挺机关枪，成半圆形包围我村，疯狂扫射一个多小时。停下之后，日寇爬上石拱桥，溯大沟边沿而上，布防在石拱桥到塘肚里一线。此时村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日寇不知道人藏在何处，也不知道藏有多少人。在其头目的驱使下，日寇第一梯队12人分3组，成品字形扑向八字门楼。沈成立见日寇前锋4人到了双巴塘，距八字门楼只有40余米远，便果断命令开炮，炮手沈成声早已瞄准，沈君聘用燃着的艾把点火，手到炮响，4名日寇应声倒地，一死三伤。见八字门楼炮响，五间堂大屋枪铳齐鸣，日寇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转身向石拱桥逃去。沈成平见此情景，立即打开八字门楼的一扇大门，率沈成竹等6人冲向倒地的日寇。冲在最前面的沈成竹摘下日寇长枪和钢盔交给沈成平，抡起马刀砍向日寇颈项，欲取其头颅。沈成平用匕首迅速割下日寇的左耳朵，沈成济用长矛将日寇的腹部戳了七八个窟窿。沈成立见他们暴露在外，恐遭敌袭，急令撤回，但陈养古、沈君慎、李道秀等人还想把日寇尸体抛入塘中。就在此时，逃遁至五间堂右前方厕所内的日寇放来暗枪，击中陈养古。其他几人把陈抬到八字门楼前大青石上时，陈已壮烈牺牲。人员撤回后，沈成立关闭大门，坚守不出。日寇不敢靠近八字门楼，在双巴塘拖走被击毙的日寇后，便沿大沟迂回到五公背大田，向沈成干房屋扔了一颗手榴弹，正好落在天井里爆炸。又见沈成干母亲躲在白龙庙菜地，遂开枪将她击伤。日寇迂回到洗菜水埠头，见油榨屋前有一小巷口，便搬开铁篱笆刺，越过大沟，十几人鱼贯进入小巷道。在日寇距离油榨边大门七八米远时，沈君廉在大门内命令开炮，炮手沈成荫瞄准、沈成丹手到火起（火药入炮膛有误），一条火龙射向日寇，当先者被烧伤。日寇惊呼“大炮”，仓惶躲避，数人坠入粪坑，旋即溃退。
日寇两次进攻均遭大炮轰击，不敢靠近。沈成立守而不出，耐心等待战机。他决定，在日寇撤退之时，以八字门楼炮响为号发动追击。下午四时多，国军的飞机应邀飞凌上空，虽无可助战，但却威慑了日寇。夜幕将临，日寇开始收缩，用步枪机枪又是一阵扫射。当日寇撤退时，八字门楼突然大炮轰鸣，“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沈成立率领几十个村民，如猛虎下山，冲出八字门楼，几十条枪铳一齐射向日寇，喊杀声、虎力口哨声响彻云霄。听到炮声的余立彦同时从瓦窑边杀出，呐喊助威。沈成立、沈成彬带领队伍狂追不舍，日寇在马刀指、洞尾塘几次欲放下机枪还击，但瞬间长矛大刀就直抵胸前，只得扛起又跑。队伍一口气追到了洞尾门口，此时，在黄泥岗策应的黄彪等人已到河洲子头对岸边鸣枪呐喊。日寇见前有堵击，后有追兵，大部分人从洞尾河坝过河逃往马井。沈成平、沈学博、沈成诵、沈成树等人迅速封锁河坝岸边，跑在左翼的十余名日寇不能过河，只得继续往前逃。我方队伍在追击了近两公里路时，已到河洲子尾东岸田洞。沈成荆越追越快，追上一日寇，直接用枪戳着其背脊，将敌击毙。正当他俯身摘敌枪的刹那，已逃到河对岸杨家庄田洞的日寇扣响了机枪，一梭子弹击中沈成荆面颊和喉部，紧跟沈成荆后面的沈君慎、沈成涵接过枪来，急忙将其移至隐蔽处，但因伤势过重，沈成荆壮烈牺牲。
与此同时，一场异常惊险激烈的战斗正在展开。十名日寇逃下河洲子尾河滩无路可走，已成穷寇，立即回身奔向一截十余米长的河堤，企图负堤拼死顽抗。沈成立不愧是黄埔军校出身，他看穿了敌人的企图。他带领沈成彬、沈君廉、唐永生、沈成事、沈成楚、沈成潜和李连枝，并不下河滩，而是直奔河堤。当沈成立等人展开趴在河堤岸边一侧时，日寇正欲上爬。河堤有三四米高，顶部一米多宽。沈成立等人屏住呼吸，紧盯河堤棱线。待一名日寇露出头来时，沈成立的驳壳枪一声枪响，日寇当即毙命。另一名日寇很快探出身子，举枪向沈成立射击，河堤一端，沈成彬的驳壳枪声与日寇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擦着沈成立的头皮而过，头发被灼焦，日寇则中弹毙命。随即，又一名日寇探出身子向沈成彬处射击，唐永生、李连枝同时腾身而起，分别用枪戳着日寇的腋下和背部开枪，沈成彬安然无恙，日寇中双弹毙命。但不幸的是，因唐永生腾身过高，被坡下日寇击中头部，壮烈牺牲。这紧连的七声枪响后，河堤周遭寂静了片刻。就在这个时候，日寇突然掷过一枚手榴弹，手榴弹哧哧地冒着烟，滚下坡来，沈成立翻身接住，顺势又扔了回去。一声巨响，血肉砂石横飞，堤下再也没有了声音。此时，夜幕已临，确认敌方没有动静之后，沈成立下令撤退。大家趁着夜幕抬着烈士的遗体回到村里。八月廿四日清晨，沈君廉与沈成就去大路铺侦察敌情，顺便到河洲子尾查看战场。河堤坡沿被手榴弹炸了一个直径约2米、深约60厘米的大坑，卵石河砂溅落四处，地上有三摊血迹，估计有三名日寇伤亡。往后的几天里，日寇龟缩在马井及泥桥村，不敢再来侵犯我村。
八月廿九日，沈君廉与沈成业再去大路铺侦察敌情时，沈成业偷偷溜进泥桥村，欲杀敌夺枪，但不小心被日寇抓捕。沈君廉不敢轻动，只得回报沈成立。
八月卅日上午，日寇在沿水沟村一带架起六零迫击炮，发射了四五发炮弹，将沈成立的房屋炸塌。对门岭上岗哨沈成春报告，日寇的大部队正向泥桥方向行进。沈成立明白，日寇要撤退了，于是迅速同沈成平、沈成彬、沈君廉带领沈成树、沈成物、沈成国、沈君用、沈君政和沈君才（时年12岁）赶赴社堆村，隐蔽于山上，准备营救沈成业。日寇的队伍从关家洞过河经过社堆村，日寇抢来的一头耕牛受惊落入河中，日寇正欲打捞，沈成立鸣枪，日寇弃牛而跑。沈成业听到枪声，知道家里有人来救他，就故意落在队伍后面，当他走到关家洞山边大沟时，身后只有两名日寇。他突然运足气力，双臂用力一挣，缚在身上的绳子断了，迅即扔掉驮在身上的子弹、手榴弹袋，一掌击翻一个，一脚撂倒一个，两个日寇倒地。沈成业飞身翻过土埂，跳下大沟就跑。沈成立在山上看得真切，立即开枪掩护。日寇见有人接应，放了几枪就走了。至此，日寇撤出了沱西乡乡境。
从八月十二日进驻马井村，到八月卅日与零陵、道县等地的小股日寇会合一同撤离马井，日寇在沱西乡驻扎了19天。日寇两次进攻我村，均遭我村英勇抗击，我村持劣势武器，以牺牲3人的代价，击毙日寇6名，“借用”敌人的手榴弹炸死日寇3名，击伤4名，缴获长、短步枪2支，钢盔2顶。
老人还告诉我们，不仅本村人拿起刀枪抗击日寇，而且石榴湾、社堆、洞尾、瑯下、虾塘、猴山、石榴田、岩下、八百美、桥市、镇中营、庙湾等村民1000多人也自发地来茅栗井助战。从此，抗日烽火熊熊燃烧，日寇闻风丧胆，狼狈逃窜，再也不敢犯境。
“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听着老人声情并茂的讲述，看着弹孔累累的五间堂大屋，是他们谱写了一曲英勇威武、慷慨悲壮的民族正气之歌，在中华民族的抗日史上，留下了平民抗击侵华日军的辉煌一页。我们一行爱国之情油然而生……（黄志东 曹元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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