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南园里住着这样一名特殊的居民,她不是北大或燕京的学生,也从未在北大任教或兼个什么差事,但她在这里却有55年的居住资历,她在她的作品《精神的魅力》写道:“时光流逝,如水如烟,很少成绩,却留得一点刻骨铭心之情:我爱燕园。”她叫宗璞,著名哲学家冯友兰之女,中国现在著名女作家。
“多少年来我一直和疾病斗争,总认为病是可以战胜的。我有信心:人能战胜疾病,人比疾病强大,也常以此鼓励病友。”亦或是靠着这种坚定的信念,宗璞先生在双眼患有严重疾病,几近失明的1985年到2000年,以用惊人的毅力采取口授的方式完成了长篇小说《野葫芦引》的第一二卷《南渡记》和《东藏记》。谁会想到在这耗时15年的百万作品中,渗透了这位连正常阅读都无法进行的老人多少心血和汗水,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她是一株冰清玉洁的兰花,有幸在远离贫困与肮脏的净土中发芽,成长,就象夏洛蒂所言,拥有一个“没有污点的,饮之不尽,令人神清气爽的清泉”般的纯净记忆。由于自小在和谐淳厚文雅的学术气氛中得到熏陶,因而奠定了她一生的做人与做文准则。”《宗璞的人生之路和校园情结》如是评价。这些浓厚的人文成长环境,不仅为宗璞先生的创作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更是使她成为中国当代少有的闺秀式作家,也为她的散文和小说,注入了“语言明丽而含蓄 流畅而有余韵”的特色,使人字字嚼来满口余香。
诚然,宗璞先生的创作生涯不无与冯友兰老先生提供的家庭环境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但父女之间却有另一番一脉相承的相似之处。从九十年代初,宗璞先生就患有白内障,后经多次手术,情况一直不容乐观,而她这时几乎每篇作品的创作都是与疾病斗争所得。最终,由于眼部疾病恶化,她不得不告别阅读。对于从小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宗璞先生来说,不能阅读式何等残酷的事情。她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少了许多联系,变得迟钝了,干瘪了。既然我在健康上是贫穷的,就只能安心地过一种清贫的生活。”所以宗璞先生选择了和冯友兰老先生同样的方式,在黑暗里学会倾听和写作。但宗璞先生却乐观地笑称:“(这种)在托钵行走的过程,感觉是幸福的。”,并自勉面前的路仍无止境。她说:“我写得很苦,实在很不潇洒。但即使写得泪流满面,内心总有一种创造的快乐。”
在宗老八十大寿时,歌词作者王健高唱她那首自述生平的《托体曲》,或许更能表现宗璞先生的心绪吧!
人道是锦心绣口,怎知我从来病骨难承受。兵戈沸处同国忧。覆雨翻云,不甘低首,托破钵随缘走。
悠悠!
造几座海市蜃楼,饮几杯糊涂酒。
痴心肠要在葫芦里装宇宙,只且将一支秃笔长相守。
(二)
如果粗略计算宗璞先生的创作生涯,不难看出这个和她住进燕南园的时间是同步的.宗璞先生最初开始创作的人生阶段是她24那年,而1952年院系调整,燕京大学并入北京大学,她随父亲冯友兰先生搬入燕南园,也是她24岁那年,历史惊奇地巧合叠加在一起。或许正是这种巧合,才使宗璞先生对燕南园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她说, 她爱北大,因为燕园是她灵魂最贴近的地方。
尽管经历了一次从54号到57号楼的搬迁,但宗璞先生至今还能清楚地回忆燕南园里发生林林总总的事情。北大百年校庆之际,宗老曾获邀写出了《我爱燕园》这本书,里面把燕园所有景致尽数详解。笔者特从中撷取一篇《霞落燕南》,此中足可以窥出宗老对燕南园往事的感伤之怀,也借以使诸人对燕园有初步概象。
霞 落 燕 园
◆ 宗 璞
北京大学各住宅区,都有个好听的名字。朗润、蔚秀、镜春、畅春,无不引起满眼芳菲和意致疏远的联想。而燕南园只是个地理方位,说明在燕园南端而已。这个住宅区很小,共有十六栋房屋,约一半在五十年代初已分隔供两家居住,“文革”前这里住户约二十家。六十三号校长住宅自马寅初先生因过早提出人口问题而迁走后,很长时间都空着。西北角的小楼则是党委统战部办公室,据说还是冰心前辈举行“第一次宴会”的地方。
迁来这里已是第三十四个春天了。三十四年,可以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做出辉煌事业的一辈子。三十四年,婴儿已过而立,中年重逢花甲。老人则不得不撒手另换世界了。燕南园里,几乎每一栋房屋都经历了丧事。
最先离去的是汤用彤先生。我们是紧邻。六四年的一天,他和我的父亲同往《 人民日报 》开会批判胡适先生,回来车到家门,他忽然说这是到了哪里,找不到自己的家。那便是中风先兆了。不久逝世。
“文化大革命”初始,一张大字报杀害了物理系饶毓泰先生,他在五十一号住处投缳身亡。数年后翦伯赞先生夫妇同时自尽,在六十四号。他们是“文革”中奉命搬进燕南园的。那时自杀的事时有所闻,记得还看过一个消息,题目是刹住自杀风,心里着实觉得惨。不过夫妇能同心走此绝路,一生到最后还有一同赴死的知己,人世间仿佛还有一点温馨。
六十五号哲学系郑昕先生,后迁来的东语系马坚先生和抱病多年的老住户历史系齐思和先生俱以疾终。八二年父亲和我从美国回来不久,我的弟弟去世,在悲苦忙乱之余忽然得知五十二号黄子卿先生也去世了。黄先生除是化学家外,还擅长旧体诗,有唐人韵味。老一代专家的修养,实非后辈所能企及。
冯定同志是老干部,和先生们不同。在五十五号住了几十年,受批判也有几十年了。他有句名言:“无错不当检讨的英雄。”不管这是针对谁的,我认为这是一句好话,一句有骨气的话。如果我们党内能有坚持原则不随声附和的空气,党风民风何至于此!听说一个小偷到他家破窗而入行窃,翻了半天才发现有人坐在屋中,连忙仓皇逃走,冯定对他说:“下回请你从门里进来。”这位老同志在久病备受折磨之后去世了。到他为止,燕南园向人世告别的“户主”已有十人。
但上天还需要学者。一九八六年五月六日,朱光潜先生与世长辞。
朱家在“文革”后期从燕东园迁来,与人合住了原统战部小楼。那时燕南园已约有八十余户人家。兴建了一座公厕,可谓“文革”中的新生事物,现在又经翻修,成为园中最显眼的建筑。朱家也曾一度享用它。据朱太太奚今吾说,雨雪时先由家人扫出小路,老人再打着伞出来。令人庆幸的是北京晴天多。以后大家生活渐趋安定,便常见一位瘦小老人在校园中活动,早上举着手杖小跑,下午在体育馆前后慢走。我以为老先生们大都像我父亲一样,耳目失其聪明,未必认得我,不料他还记得,还知道些我的近况,不免暗自惭愧。
文成待发,又传来王力先生仙逝的消息。与王家在昆明龙头村便曾是邻居,燕南园中对门而居也已三十年了。三十年风风雨雨,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父亲九十大寿时,王先生和王太太夏蔚霞曾来祝贺,他们还去向朱先生告别,怎么就忽然一病不起!
十六栋房屋已有十二户主人离开了。这条路上的行人是不会断的。他们都是一缕光辉的霞彩,又组成了绚烂的大片云锦,照耀过又消失,像万物消长一样。霞彩天天消去,但是次日还会生出。在东方,也在西方,还在青年学子的双颊上。
人物名片
宗璞,当代女作家,原名冯钟璞,祖籍河南唐河,生在北京。乃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之女,幼承家学,就读清华大学附属成志小学校。抗战爆发,随父赴昆明,就读西南联大附属中学。1945年回北京。1946年入南开大学外文系,1948年转入清华大学外文系,曾就职于中国文联及编辑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宗璞多年从事外国文学研究,吸取了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之精粹,学养深厚,气韵独特。主要作品:《红豆》、《弦上的梦》、系列长篇《野葫芦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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