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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是我的阿姨。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曾是我的女儿。她曾是我的母亲。”
瓦内萨·恩格尔（Vanessa Engle）最新的纪录片《爱你致死：家庭暴力的一年》（Love You to Death: A Year of Domestic Violence）就是以上面这句话作为开始的。这部片子的主角，是86名在2013年间死于其男性伴侣之手的女性 —— 导演想要借此讲述关于她们每一个人的故事，为在这一年内死于家庭暴力的每一位女性留名。
虽然想完整挖掘每个案例背后的故事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恩格尔还是在那一年的被害者中挑出了几位，事无巨细的调查了她们的生活。通过来自受害者友人、姐妹、父母和女儿们的证言，恩格尔勾绘出了一幅幅悲怆的图片。其中的内容，关乎这些女性的生活，也关乎那些依然活在她们被害阴云中的人们。
纪录片的中心线索，是一块巨大的剪贴板 —— 相机的镜头一次次地回到这里，回顾那些被钉在上面的女性照片和关于她们的剪报。它反复地提醒我们这些女性的身份，让我们能有更加清醒的观感体验。
作为一个从业超过30年的纪录片制作人，恩格尔的作品在业界都生命显著，其中最著名的作品就是她的三部曲系列：《左撇子》（Lefties）、《犹太人》（Jews）以及《女人和金钱》（Women and Money）；而《爱你致死》，则是她第一次涉及如此敏感和悲剧性的题材。我联系上她，想挖掘更多关于这部影片的故事。
瓦内萨·恩格尔靠在她纪录片中作为剪贴板的那堵墙上。
VICE：是什么吸引你制作这样一部关于家暴的片子？
瓦内萨·恩格尔：这个题材在我脑海中已经存在很久了。我制作电影也有将近三十年了，拍过很多关于性别差异的片子，所以从某个角度讲，我已经在这个主题旁边绕了许久了。
家庭暴力对人们来说是一个很艰难、也很不愿诚实面对的主题 —— 即使是对于那些受害者们也一样。但是记录下这一年间的这些死亡案件，却相当于向人们提出一个能激发他们联想的主题：一年间死去的这86个女性的故事中，蕴含着一些非常有力量的东西。这个数字很大，但却并没有大到让你觉得超乎想象。
纪录片里的女人们都是那么的不同 —— 她们有着不同的年龄，来自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民族。只有一个东西把她们联系在了一起：家暴面前，人人平等。你对这一现象感到惊讶吗？
所有人对于家庭暴力都有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比如说，我们也许会觉得那些受害者都处在一段充满暴力的关系里，或者我们也许会觉得是酒精和心理疾病导致了家暴的发生。这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并不都是错误的，但你看看片子里的这86起被害案吧，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状况和原因导致了家暴。
我将自己投身到这些案件中、读了所有的那些剪报，整个过程是一段非常令人难过的经历：有很多老人被她们长期以来的伴侣所害，真太令人震惊了。我希望这部片子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我读那些剪报时的心情，以及这些案例所展现出的不同特性。
有件事让我觉得非常震惊，那就是这些谋杀案都充满了暴力，特别是那些平凡小镇里发生的事，残暴到难以置信。
没错，我也对这些案件中展现出的暴力感到非常、非常的震惊。比如我们都能想象，自己有可能一下子气疯了，然后推了某人一下，他们会摔倒，然后撞到了头什么的；或者你也能想象到当你喝得特别、特别高的时候，会一下子暴怒，然后伤害了某些人 —— 但有一个案例，说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把他的女朋友的头砍了下来，还有一个男人把他妻子的心脏挖了出来。这就不那么容易想象了吧。
每次当电影镜头扫过那面贴了剪报的墙、让我看到这个案件的时候，我的血都会像是凝固了一般。影片中有一个主要角色，在一片田地里将他的妻子安妮给掐死了，之后他又用一根木棍狠狠地抽打她的尸体。还有一个男人，把汽油倒在了妻子的身上，然后当着孩子们的面把她点着了。然而案发处的每一条街区、每一个案发地址都显得那么的普通 —— 都是些我们每天会经过的房子。那些案发地就是那么平凡无奇，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而这也是我特别希望能通过片子展现出的东西。
片中让你最难以释怀的是什么？
成片我看过好多次了，但每次看都会有不一样的点刺激到我。真正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这些案件给受害女性家属带来的永无止息的影响和波澜。所有人都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我之前从未制作过这样一部关于创伤的电影。你也许觉得自己了解什么是 “创伤”，但除非你真距离它很近，否则不会真正懂得。我觉得，那些愿意出镜的人都很勇敢，因为敢于将一件如此私密的事件公开的确需要勇气。这不仅仅是一部反映了家暴问题的影片，还是一部关于幸存者所受的影响的影片。这种创伤永远都过不去，我甚至感觉不会得到真正的好转，但我仍为他们所有人的勇气所折服。
如果从导演的位置来说，你是如何处理这个话题带来的创伤和敏感问题的？又是怎么获得那些受访者的信任的？
我非常崇尚直截了当的待人方式，并且给予人们足够的信任，让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从来不会试图劝说人们加入一个项目，那不是我的工作。我所做的，是向他们非常清晰且诚恳的说明我想做的事情。
特别是针对这个片子，我的提议非常清晰，就是让家暴问题得到重视。而对参与的人来说，他们在拍摄前就已知道了我要做的每一件事，所以当摄制组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整装待发，并且确信自己要完成这件事。然后，我会尽可能的用简单、直接、但不失人情味的方式问出我的问题。我和那些受访者们之间的交流，其实是非常直截了当的 ——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人们会觉得，家暴属于关起门来发生的事情，不会太公开；但是在影片的一些片段里，很多虐待行都是明目张胆的。
一般来说，人们会在事件的余波中经历很深的负罪感，他们总会想：“我当初是不是还能做更多努力？我现在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但是也有一些事实，让他们觉得相当愤怒 —— 比如当初完全不知情，或者他们也对受害人说过 “快离开他吧” 这样的话，但对方却根本不听。
我觉得这向所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不单单是 “什么时候干涉” 的问题，而是 “怎么干涉”。有时候，面对一些正处在家暴环境里的女性，你会告诫她们离开；但是如果她们有了孩子，如果她们没有钱，如果她们没有其他任何地方可去，那么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受害者安妮和她的女儿。
有一个事实是没法避开的，那就是家暴涉及到了性别问题。你有考虑过在纪录片中要塑造怎样的男性形象吗？
当我跟人们谈及我正在做的这个纪录片时，他们会说，“哦，女人对男人也挺暴力的，而且在同性恋群体中也有暴力存在，变性者群体更是大量滋生暴力。那关于这些你又该怎么说？” 确实，那些人也非常重要，那些问题同样不容忽视，不过这部片子跟他们没有关系。
在2013年，单单在英国就有154位女性被人谋杀，而其中86位都是被她们的男性伴侣所杀害的，这就是52%了。在同一年间，381位男性被人谋杀（男性被害者的人数总是更多，因为男人们更常置身于更暴力的环境当中），而其中只有12位是被女性所害，只占3% —— 这就是性别的不对称。而就在那3%的男性案例里，你会发现深入研究的话，其中很多都是女性受到了男性的虐待而导致了最终奋起报复。所以即使是在那12个案例里，女性也许还是处于被虐待的地位。
在你看来，这些男性对女性施行暴力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导致这个问题的原因，就跟所有致死的原因一样繁多 —— 要避免归类，因为它们都非常的不同，压根就没有一把能在全部案件中通行的 “万能钥匙”。但影片反映出的一个问题就是：男性似乎觉得他们需要有控制女性的能力，或者说他们觉得自己有拥有女性的权力。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不需要很复杂的论证就可以断定，这种行为其实是另一个更大、更深刻的社会问题的投射，即关于我们是如何教导着男性看待女性的。
很有趣的是，片中的某些男性是心理不健全的，更有些患有痴呆，但是就连他们都会杀害自己的妻子 —— 所以你看，这种 “男性之上” 的心理居然根深蒂固到了这种程度，即使在你完全迷糊的状态下，还是会在冲动之下杀了你的妻子。有一些男人确实性格鲁莽，或者有暴力史；但绝大部分的犯罪者都不是看上去很暴力的男人，而且以前从未有过暴力罪行记录。而杀死自己的妻子和伴侣，恰恰是他们犯下的第一次暴行。
文章来源：VICE中国 微信号：vice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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