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入大自然
在经典的17世纪中叶, 普桑曾经描绘过狄奥根尼(Diogène)的故事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片段:这位散尽家财的古代圣贤看到一个完全不懂哲学的小伙子正在用手掬着饮水。 老人顿时明白他必须放弃他所保留的唯一物件, 他的碗, 因为是这个碗阻挡他与大自然完全的接触。
印象派画家秉承普桑这种终极逻辑, 继续着散步者的道路, 开始识别绘画的空间。 他们也在象征意义上扔掉了自己的碗, 因此塞尚对普桑表达如此的赞美也许并非偶然, 后者创作的大幅风景画当时已经定义了自然与理性之间的结合。 户外裸体或者浴女的主题曾在1 9世纪末20世纪初被广泛采用, 正是体现出这种将各种元素相融合的需求, 这种回归本源的愿望。 这意味着将绘画重新放入与世界之间的根本关系之中, 使其脱离本身的矫揉造作, 尤其是恢复其真正的状态: 即首先将其视为一个有生命的关系空间。
透纳通过专心描绘暴风雨中一艘船的甲板来将其描绘得更加真实, 从而在浪漫主义时代开创了这种对自 然力量的清楚放任。 他画面中的世界似乎在色彩中解体, 从而达到抽象的边缘。 从1870年起, 莫奈和毕沙罗开始崇拜伦敦这位英国艺术家的作品, 这份记忆始终鲜活, 如同他们与后者的会面一样都会鼓励他们变得更加大胆。 但是他们并未忘记继续自己的个人道路, 不断地观察, 根据瞬间和记忆中的画面创作, 永恒透明的游戏最终渐渐地体现出时间本身的面貌。
一切重新开始
保罗?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
《大浴女》(Les Grandes Baigneuses),1898- 1905
布面油画,130cm× 193cm
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National Gallery, Londes)
她们从遥远的过去走来。她们的动作来自回忆。 这幅画令她们恢复生命, 使她们重新找回博物馆中古老裸体画的姿势和态度, 尽管她们粗略勾画的身体无法符合优雅的标准。 沉思与前进, 性感, 等待与好奇, 突然的显现, 手放在脚踝上也许是为了……是啊, 是为了什么呢? 她们无法与几个世纪以来神圣的舞蹈动作相匹敌, 她们的健壮只是多余的障碍: 血肉与肌骨的组合在其自身的重量之下感到拘束, 完全缺乏行为的动力, 关节厚重, 僵硬, 面容几乎无法辨认……
也许她们并不明白自己预示着什么。 画家还没有赋予她们思考的能力。这个无限倦怠的时刻同时代表着面向大自 然的暴力, 画家利用 这一点来体现分歧, 将空间留给这些刚刚从淤泥中走出的笨拙的女人。
于是风景将视线引向地面的滑动, 仿佛我们正在经历风化以及岩石的形成。物质的缓慢聚合, 表面的消耗, 将颜色逐渐改变。 画面中的树木与躯体一样, 不确定地倾斜着。 只要能够达到画面的宁静, 它们随时准备着改变角度和曲线, 约束它们的根茎, 从地面连根拔起。
刚刚出浴的维纳斯以及调皮且无忧无虑的美人, 遥远的奥利匹斯山上的女神, 充斥着画家的记忆, 用令人惊骇的纵酒狂欢吞噬了他的画布和他的青春。 浴女们几乎看不出是裸体, 尤其是几乎看不出是女性。 他在工作室学到的肉感已被完全洗净, 她们的身体在此处仅仅是活着的证据。他对诱惑的游戏不感兴趣, 他不愿体现学院的传统以及沙龙的审美。 根据艺术的规则描绘裸体, 他像每个画家一样也学过。 人体构造是否真实, 比例是否理想, 阴影是否准确分布以突出肌肉 , 所有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这只是对一个人了解, 以致不再阅读的故事的无休止阐述, 对美或者情感的必要的展示, 形状或者状态的典范性, 豪华的情节, 这一切将油画监禁在小说的脉络以及对细节和琐事的赞美之中。 人类的存在真的能够缩减为这样一个原则吗? 坚持这些如此平庸的习惯有什么用? 身体对于画家再也没有任何奥秘。 唯一使他兴奋的必须是重要的东西。 他需要回到赤贫、 愚昧的状态。 明白在理解之前、 在视线成型和变型之前、 在评价之前、 在做一切事之前, 人们能够看到什么……
塞尚正在寻找起点。多年以来, 他在一幅又一幅的画面上塑造着这些粗糙的形象, 教它们坐下, 行走, 一只一只地抬起手臂, 为每个动作赋予意义。 它们最终以出 乎意料的柔软, 避免了碰撞和矛盾, 轻轻俯身, 模仿树枝的姿态。 树木与人物互相问候。 然而也许这只是镜中的映像, 是学习过程中必经的模仿阶段。 然而本质相同的人与物似乎显示出相互的肯定。 它们为此而微微颤抖。 因为它们正在发现彼此都是活物, 整幅油画因为这种冲突而产生回响。
因为它们的对照而产生的其他形状也将在画布上变得愈加稳固, 超越本身脆弱的命运, 刻入石中: 拱顶与圆柱, 一扇向上方开启的门, 进入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这个世界没有名字。 它不了解自己的历史。 它还没有准备好。
塞尚将她们聚集起来, 仿佛她们要在画面中心开出一条道路。她们圆圆的脑袋与云朵的曲线相互呼应。 天空把她们托举得更高, 她们感到自己轻灵无比。 空气在深处鼓动着, 仿佛人群就要呼之欲出。 画笔搜寻着颜色, 绊倒在某个怀孕的人物身上, 于是后者有了时间塑造成形。 躯体因其笨重的状态,只能缓慢地演变。 她们之中的几个坐着, 躺着, 似乎不明白别人要她们做什么。 她们也需要如此。 也因此成为可能。 我们不也正在幻想未来的动作, 然而事实上她们的相交点在此处、 在此时才是唯一可以想象的结果…
所以, 但愿她们重聚, 但愿她们在获得的空间中艰难地达到位置的平衡。 但愿她们停止努力。 但愿所有朦胧的愿望都将她们抛弃。 但愿她们获得自由。因为这幅画不想再体现确定的满足, 而是建筑在画家的尊严基础上的恒久的尝试, 他用自己的雄心和自己的疑问陪伴着这个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每幅画都是一个风险。 一条令人畏惧的死胡同, 一座想象出来的堡垒。
塞尚以自己的方式与虚无对抗。 在壮丽的群青色调下, 他重新开始描绘始终蔑视人为方法的大自然。 不寻找美的人就不畏惧丑。 这个世界正在黏土和呼吸中诞生。 其中一个抬起手臂的浴女将成为出浴的维纳斯, 另一个坐着, 忙碌着,好像是要系上或者解开鞋带。 后来。 有些浴女换成轻松的姿势, 其中一个迫切地想要来到画面的前端。 有个人在远处走过。 有些浴女从来都不只是无声的配角或者侍女, 然而她们每一个都如同造物的形状, 体现着变化的愿望。
即使伊甸园中心本来有一棵树, 它也早已消失。 不过还剩下几个果子, 两三个苹果包裹在粗略勾勒的衣褶当中。 罪恶的果子, 了解一切的代价……塞尚把它们留在土地上, 如同呈给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的浴女们的贡品。
老人从头走上最初的道路。 第一步总是犯错, 油画错误地以为自 己应当讲述世界的美好故事, 尤其是以为自己能够创造出 比世界更美好的东西。 以为人需要一个彼世, 需要亡后的恐怖。 其实一切早已就位。 只需关注自己的眩晕, 测量自己如此快速到来的极限, 自己可怕的超越的欲望…… 不满足于只能成为自己, 东西太少, 与这些不知为了什么礼拜仪式、 聚集在彩绘玻璃般的天空下的羞涩的高大裸体, 如此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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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读懂印象派》[法]弗朗索瓦兹·巴尔伯·嘎尔|著
王文佳|译
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年2月
ISBN:978-7-80501-641-2
这不是一本高姿态的教科书,也并非艰深的理论著作,既没有常见的年代划分,也没有大量让读者灰心丧气的专业术语。作者通过多年的博物馆讲解经历,用最浅显易懂,又妙趣横生的语言帮助我们梳理印象派的发展脉络。《读懂印象派》虽不敢标榜详尽,但也尽量简明扼要。
作者在每一章的开头都先展示那一时期被视为正统的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风格,随后再将其与当时背负着嘲笑和讥讽的印象派作品相比较,相互间的区别随即变得不言而喻,发人深省。《读懂印象派》的最后一个章节是专门为那些非印象派画家绘制的印象派画作而设置的,例如:修拉、高更、梵高、罗特列克、博纳尔和马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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