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两岸的新家|我的长江

　　央广网昭通4月23日消息（记者白杰戈 李腾飞 刘涛）据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长江上游从青海玉树到四川宜宾2300多公里长的这一段，叫金沙江。流域面积34万平方公里，最大落差三千多米。几十年来，金沙江上的水电站为经济发展提供强大动力，江水滋养的人和环境，也在保护与传承中，迎来新生。

　　67岁的牟玉成站在金沙江边，唱起几十年前的船工号子。江水缓慢平静，没有声响，不再是当年湍急的模样。这是云南省东北部的绥江县，隔着金沙江，北岸是四川，翻过乌蒙山，东边是贵州，三省交界，被称为“三川半”。

　　纤夫拉船，运送人和货物，曾经是金沙江两岸惟一的交通方式，八九十个人拉一条大船，喊出的号子伴着金沙江的涛声，船在每秒7米的急流里行进。牟玉成祖辈都是纤夫，自己也学过拉船。不过后来逐渐有了机械船，几年前，江边的纤夫消失了。

　　牟玉成告诉记者，“应该说向家坝库区关水（蓄水）以后，彻底没有（纤夫）了。”

　　纤夫们喊的金江号子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牟玉成是传承人。同样在这一段金沙江里，原本每年逆流游上来产卵的中华鲟，也看不到了。江北岸的四川宜宾，溪洛渡向家坝水电站珍惜特有鱼类增殖放流站里，站长刘勇介绍中华鲟的标本，“中华鲟以前是在这里产卵，修了这个水电工程以后他就不上来了，现在主要在下面产卵，产卵场就比较小了。”

　　这处增殖放流站，是跟水电工程配套的生态补偿项目。从2008年到现在，他们总共已经向附近流域投放了一百多万尾鱼苗，包括胭脂鱼、岩原鲤、厚颌鲂，还有体型跟中华鲟相似的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达氏鲟，身长半米多，正在池子里游动。

　　牟玉成的儿子牟宁工作的地方，也养了一缸鱼。这是绥江县的自来水厂，用来监测水源的质量。

　　牟宁说，现在金沙江的水质好多了，浑浊度是明显轻了，金沙江水明显清了。

　　牟宁和父亲都喜欢钓鱼，他发现，这几年金沙江里的鱼也不一样了。

　　牟宁介绍，现在的鱼多了，种类增多了，数量大量增加了。几十斤的鱼随时都能见到，去年三竿打了42斤。但是现在的鱼口味比以前差一些，要肥胖一点，以前的鱼在金沙江的急流里，运动量大，真的好吃，现在水流速没那么快……

　　牟宁的父亲牟玉成带记者到江边一处钓鱼的场地，取名叫“钓鱼台”。眼下正是禁渔期，这里没有开放。三年前向家坝蓄水，绥江县搬到水边山坡上的新县城，这也是比较靠近江水的地方。

　　牟玉成家搬进新县城里150平米的楼房，他特意选了2楼，有一个观景阳台，可以看见静水深流的金沙江，让他想起古诗词里的“浩浩汤汤，波澜不惊”。他说，三年来已经习惯新县城的生活，但还是会梦到已经淹进水下的，以前的家。“梦到最多的是我以前最穷的时候，我父亲留下来的老房子，茅草房，用竹片编的墙壁。可能印象最深的时候是最穷的时候。怀旧的感情是有的，舍弃原来的谁都觉得可惜，不过展望前景是高兴的事儿，说不好，那是假话。”

　　江对岸的珍惜特有鱼类增殖放流站里，科研人员也在帮助鱼类适应它们的新家。跟普通的养殖不一样，他们要为培育的鱼苗安排敌害。“（放）凶猛鱼类，这样一个池子里面放三五条敌害，刺激它运动，同时会吃掉一些弱的、一些病的，同时也锻炼了它，有野外生存能力了。”

　　增殖放流站的站长刘勇介绍，以前他们只能依赖野生鱼，人工繁殖下一代，现在用人工驯养的子代，也能完成繁衍。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这些鱼被放归金沙江之后的生存环境。

　　刘勇认为，“还要保证它有一定的栖息环境，要不然野生物种灭绝了，物种仅仅在人工条件下保留下来，这样的话也是没有意义的，失去了物种延续的基本条件，变得像我们的有一些陆生动物，只有在动物园看得到，野外环境看不到了。当然你说渔业资源要跟以前长江上没有任何水电开发之前相同，那还是不一样的。因为长江它是一个整体，以前他们很多人提出来就是一个生态破碎化的问题，（建坝之后）一段段它都是生态环境隔离了，这个东西肯定是存在的，但是如果人类在开发的过程中考虑给它们留下一些空间，把这些珍贵的资源能在我们发展经济的过程中不至于灭绝，将来可能还有办法。”

　　刘勇说，中国长江三峡集团公司每年为这个增殖放流站投入四百万元的资金，这只是金沙江上的十多个增殖放流站之一。而他们的工作，意义也不单在保护，还有发展和效益。有些鱼类资源能够在保护的过程中把技术完善起来，不单纯是保护的物种，而且是形成了一个规模的渔业，造福于老百姓，这个经济也可以发展，也是水利工程的综合效益的一部分。

　　牟玉成也在把他喜爱的金江号子做成一份事业。他在收了本地职业学校和音乐学院的学生，虽然金沙江上已经没有纤夫，但还是希望通过他们，把号子传唱下去。但他不指望学生们能唱出他们当年的味道。

　　牟玉成站在江边，唱起他新改编的金江号子，歌词里他把这段平静的江面称作“长湖”。他说，不管水流快慢，江水宽窄，水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从历史中走来的吼叫

李腾飞

　　“号子是吼出来的，不是唱出来的，唱的号子怎么使力？！”采访金江号子传承人牟玉成的时候，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反复地纠正这个问题，目光坚毅、不容否定。

　　牟老喜欢在雨雾天从家里的观景台远眺金沙江，河谷朦胧、云雾升腾，有些神秘有些梦幻。在江岸生活了一辈子，见证过时代更迭、光阴流逝，经历过搬迁重建、聚散离合，牟玉成从历史中走来，现在不得不眼看着陪伴一生的金江号子走向历史中去。

绥江县城的跨江大桥

　　现在的金沙江波澜不惊、没有声响，仍旧吞吐山河却这般细腻柔软。采访的时候正好是牟老喜欢的阴雨天，就站在江畔的钓鱼台，小雨稀疏，“嘿哟，嘿哟，这里，号称三川半，亦川亦贵亦云南……”昂扬雄浑迸发着力量，可是再一瞅旁边静谧的江水，却怎么也找不到纤夫们拉天踩地的代入感。

鱼类增殖放流站的达氏鲟

　　牟老喜欢到金沙江钓鱼，现在水流平稳，钓的成功率是大大增加，但据说现在的鱼肥一些，口味已经不同。在溪洛渡向家坝水电站珍稀特有鱼类增殖放流站，看到了一条一米多长的中华鲟标本，灰褐色、苍劲嶙峋的鳞片，还保持着在水中穿流的姿态，却只能在岁月和惋惜中风化、凋残。标本的眼球很大瞳孔却很小，显得非常苍白和空洞，感觉有无数的故事想要诉说。我想，它在生命中最灿烂的那段时光里，肯定畅游江中，勾勒自己的故事，吟唱自己的“号子”。

　　金江号子已经传唱了千年，如果当真在今天断档，恐怕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可是牟老不甘心呐，他教徒弟做培训搞传承，谁说纤夫消失了，文化符号也得跟着消逝呢？看到影视剧中纤夫双手将纤绳套在身上他会急得跺脚：“这是错的，纤夫来不及撒绳自救，这样的话一个意外发生就没命了”。这是他祖辈从事的行当，怎能容忍得了后生的随意与失敬。时代浪潮滚滚向前，总该有些回忆值得慢慢去玩味。不过，在绥江县自来水经营有限公司我们见到了牟老的儿子牟宁，已经人到中年：“会唱金江号子吗？”“会一些。”“唱的有父亲的好吗？”“那比不了。”牟家可能注定与水结缘，父亲牟玉成向着波涛江水怒吼，儿子牟宁把江水滤净造福街坊四邻。

　　《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弗洛伦蒂诺爱了费尔米娜一生，热烈长久；《追风筝的人》中哈桑为阿米尔付出所有，真挚感人；《一个人的朝圣》，哈罗德为了多年友谊徒步六百多英里造就了平凡人的神话。心中有信念，即使不能惊天动地做出改变，起码也能释然自我无愧于心。

　　捽头去，敢摇手？稻花恰称霜天秀。牟玉成改编了新的歌词：“百里长湖龙船飞，龙子龙孙上青天，金山银山花果山，百鸟齐鸣凤凰山。”盼着唱了一辈子的金江号子，还有后人接着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