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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tman: Death By Design》(图片来源 freshcomics.us)
坦白说，我们对超人、蝙蝠侠、蜘蛛侠这类美式英雄漫画从来不感兴趣。《Batman: Death By Design》是我们第一本完整读完的《蝙蝠侠》故事。之所以会读它的原因很简单——它看上去是一本很不像美式英雄漫画的漫画。
《Batman: Death By Design》(图片来源 lerbd.blogspot.nl)
由 Chip Kidd 撰写，Dave Taylor 绘制的图画小说《Batman: Death By Design》，可能是《蝙蝠侠》系列中最能吸引建筑师的一个。故事的起因是 Gotham City 要拆掉著名的老建筑 Wayne Central Station，取而代之的是由当红明星建筑师设计的造型夸张的综合体。与此事件相关的市长 Bruce Wayne（蝙蝠侠的真身）、承包商工会主席、历史建筑保护专家、老车站建筑师的儿子、和专门负责捣乱的小丑等一众角色，从各自的目的出发，卷入了一系列的事件中。
《Batman: Death By Design》中的 Kem Roomhaus 在展示设计 (图片来源 www.nybooks.com)
这其中包含了很多建筑师会感兴趣的元素——历史建筑的保护，工程建设中的不法勾当，向前辈建筑师的致敬，以及对当今建筑师明星化的讽刺（故事里的明星建筑师叫 Kem Roomhaus。除了 Rem Koolhaas，没有人会联想到第二个人。不知道是否因为 Koolhaas 写过《Delirious New York》，与以纽约为原型的 Gotham City 算是有点渊源，所以 Kidd 在众多明星建筑师中选了他为参照，尽管形象上 Roomhaus 一点也不像 Koolhaas）。
《Batman: Death By Design》中原有的 Wayne Central Station (图片来源 scans-daily.dreamwidth.org)
本书的作者 Chip Kidd 是一位著名的平面设计师、作家和编辑。《Batman: Death By Design》是他撰写的第一本图画小说。他认为《蝙蝠侠》故事始终与建筑有关，因为建筑一直被蝙蝠侠用作交通工具和防卫壁垒。他希望能够讲一个将建筑作为主线的《蝙蝠侠》故事。他的灵感来源于1963年的纽约地标建筑 Pennsylvania Station 拆除事件和2008年发生在曼哈顿的吊车倒塌事故。故事中表现 Wayne Central Station 的画面明显地参照了 Berenice Abbott 在1936年拍摄的 Pennsylvania Station 黑白摄影。
《Batman: Death By Design》(图片来源 www.brainfreeze.be)
有些读者在书评中抱怨《Batman: Death By Design》里的故事线索太多，作者似乎企图讲很多事情，但最终也没有哪个观点被彻底地讲述清楚。但对于这本书的绘画部分，大家的意见似乎高度统一，认为它的最终效果很大程度上为故事设计上的不足挽回了不少分数。
《Batman: Death By Design》Dave Taylor 的草图 (图片来源 comicsalliance.com)
不同于大多数《蝙蝠侠》里标准美式漫画的娴熟帅气的商业画风，《Batman: Death By Design》采用了几乎完全是黑白的图画，依靠铅笔线条的叠加来勾勒造型和表现光影，整本书像是一系列素描作品。这跟艺术家 Dave Taylor 之前的创作风格也完全不同（他在20世纪90年代绘制了一些《蝙蝠侠》故事）。
《Batman: Death By Design》中同一页面的最终效果 (图片来源 batmangothamcity.net)
在这本书的结尾，Taylor 介绍说，他绘制这部作品时先是用蓝色铅笔打稿，再使用黑色铅笔勾边，所有的线条都被保留，没有用橡皮擦拭修改，明暗关系和局部高光的少量色彩则是通过电脑完成。最后呈现的画面充满了富有戏剧感的明暗和虚实对比，有些看上去很像考究的黑白电影的定格。
《Batman: Death By Design》中的 Gotham City (图片来源 www.metalocus.es)
但在赞赏 Taylor 的功劳之前，Kidd 作为这本书的艺术指导的作用首先要被肯定。他为整个故事的视觉基调定性为“仿佛一部 Fritz Lang 在1930年用大投资拍摄出来的《蝙蝠侠》电影”。在建筑和城市设计上，美国建筑师和艺术家 Hugh Ferriss 的标志性黑白建筑画成为最主要的灵感来源。
Hugh Ferriss: Chicago Tribune Tower (图片来源 postcardeddie.com)
Ferriss 可以说是开设建筑效果图公司的鼻祖。受过专业建筑设计教育的他，没有任何一件知名的建筑作品。但他在建筑图画和城市规划上做出的突出成就，让他影响了当时的一代建筑师。不同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流行的 Beaux-Arts 流派画风——通过墨水勾勒的线条和水彩添加的渲染来呈现精致的平立剖画面，Ferriss 采用透视角度，使用铅笔、钢笔、炭笔等工具，以粗犷奔放的线条绘制黑白的建筑效果图。1915年，他在纽约成为独立的建筑效果图艺术家。到1920年中期，他已经获得广泛的赞誉，与当时许多著名的建筑师合作，为一系列重要的建筑创作了效果图。
Hugh Ferriss: Chanin Building (图片来源 landmarksandfollies.tumblr.com)
Ferriss 偏好描绘建筑在夜晚被聚光灯照射或是在清晨被薄雾围绕的状态。在他的画面中，建筑立面的色彩、材质、造型细节大多被忽略，被强调的是建筑周围的光影和建筑本身的体块。建筑仿佛成为一个被拍摄的静物，Ferriss 就好像是摄影师，根据自己的喜好，从需要的角度为这个静物设置了若干个光源，最终捕获了充满戏剧性的光影效果。随着这些光影被强化的，是建筑的轮廓和体积。
Hugh Ferriss 的绘图步骤(图片来源 beyondarchitecturalillustration.blogspot.nl)
从 Ferriss 的绘图过程来看，他的创作手法很像传统的素描，在基本的构图之后，先以大块的明暗调子设定整个画面的基调，再局部添加需要的细节，最终形成明暗交错、虚实交织的图画。
Hugh Ferriss: American Radiator Building (图片来源 landmarksandfollies.tumblr.com)
他笔下的建筑，如同从一块完整的石料削切出来的雕塑，具有无可比拟的体量感。Ferriss 描绘的对象通常是高层建筑，他会选用人视远景的透视角度来表现它们，让观者从画面中能强烈感受到这些建筑的分量和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仿佛是一座座不朽的纪念碑，散发出超越人类的超能力。尽管它们只是些普通的商业建筑，却不禁让人对它们产生一种近似于对宗教建筑怀有的神圣的敬意。（据说当年由 Ferriss 创作的效果图是参加建筑竞赛获胜的重要法宝。对比我们现在仿真到像照片一样，不给人留有任何想象空间的效果图，不得不说是由于我们想象能力的缺失而导致的整体审美水平的倒退吧。）
Hugh Ferriss: Study for Maximum Mass Permitted by the 1916 New York Zoning Law (图片来源 collection.cooperhewitt.org)
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在1922年受建筑师 Harvey Wiley Corbett 委托，为1916年颁布的纽约市区划法决议绘制的四张分析图。这套作品清晰地图解了基于这项决议可能会产生的建筑造型及如何最大化这种建筑的体积，很大程度上推进了这项决议的普及和执行。由这套作品引申出来的以逐层退台为特色的高层建筑充斥了20世纪20-30年代的纽约。
Hugh Ferriss 的著作《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第一版 (图片来源 www.peterharrington.co.uk)
Ferriss 于1929年出版的《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一书，是集合了他卓越的艺术成就和极具远瞻性的建筑理念的经典作品。书中的大量黑白图画，既有他为其他建筑师绘制的效果图，也包括了他对未来的建筑和城市规划的远大设想。
Hugh Ferriss: The Hoover Dam (图片来源 www.graphicine.com)
《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中的图画 (图片来源 silodrome.com)
虽然视觉风格上与当时流行的新古典主义大相径庭，但 Ferriss 在作品中所侧重表现的建筑具有的精神力量，让我们感觉他的作品与古典主义的绘画、雕塑、和建筑在核心价值上颇为相通。它们都超越了作品本身描绘的具体形象，达到了影响观看者情感和精神的境界。
《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中的图画 (图片来源 ultramuseum.tumblr.com)
从《蝙蝠侠》的漫画到电影，Ferriss 描绘的建筑和城市早已被公认为是 Gotham City 形象的设计灵感，在他的作品中体现的光明与黑暗的强烈对比，与 Gotham City 混杂着邪恶和正义的气质极为符合。
《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中的图画 (图片来源 experimentalarchitecture.wordpress.com)
如果说在《Delirious New York》里自称为“纽约的影子写手”的 Koolhaas 是被《Batman: Design By Death》的作者通过 Roomhaus 这个角色开了把玩笑，那描绘了大量纽约建筑，如同“纽约的影子画家”的 Ferriss，则是受到了来自本书最大程度、最彻底的致敬。回归到 Feriss 擅长的创作媒介，在整本故事中，读者被带回了这位前辈所处的20世纪前半期，邪恶和正义在 Ferriss 式的城市和夜幕下角力。
《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中的图画 (图片来源 thelilliest.com)
在故事的最后，市长，即蝙蝠侠，放弃了明星建筑师的设计，委托老车站建筑师的儿子，让他传承他父亲对 Wayne Central Station 的最初的宏大设想，重新为 Gotham City 设计一座车站。作者通过蝙蝠侠的选择，应该是想表达：建筑不应该是只是资本逐利的产物，它应该对城市的历史文化遗产和人的情感都有所回应。
《Batman: Death By Design》(图片来源 comicattack.net)
《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中的图画 (图片来源 www.graphicine.com)
这其实和 Ferriss 的理念非常一致。他在《The Metropolis of Tomorrow》中写道：“通常只要一个建筑提供了功能、便利、居住者的健康、以及令人愉悦的外观，我们就认为它是成功的。但这种思想框架没有欣赏到建筑形式除了功能或其他我们泛泛地称之为审美之外的其他价值。毫无疑问，同样是这些形式，非常具体地影响了观看者的情感和精神世界。设计师通常都能理解 Louis Sullivan 的‘形式服从功能（Form Follows Function）’原则的重要性。这个格言应该还能被延伸实现为‘效果服从形式（Effect Follows Form）’。在过去的很多时期里，建筑师清楚地了解建筑的影响，并且有意识地在一个具体的项目上利用它。而且，这些时期至今仍被称之为建筑的‘伟大时代’”。
《Batman: Death By Design》(图片来源 comicattack.net)
因为不是“蝙蝠侠迷”，我们没法通过对比其他《蝙蝠侠》故事来评价《Batman: Death By Design》。但作为普通的图画小说读者，我们觉得这本书最特别的地方，是它的“图文合理性”。最开始吸引我们的是它的风格鲜明的画面，但读完之后，令人印象更深刻的是这部作品中图画与故事之间非常紧密的逻辑关系。Taylor 在画面中对 Ferriss 作品的借鉴，精准地把握住了怀旧的基调，从视觉和情绪上为 Kidd 所构思的保护历史建筑的故事创造了一个非常匹配的氛围。而贯穿整个故事的关于 Gotham City 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建筑的讨论，以及结尾处 Kidd 所暗示的整个城市对新的建筑精神领袖的憧憬，又契合了 Ferriss 本人对建筑终极价值的定义，将对他的致敬突破了画面本身，达到了精神层面的呼应。这让我们回过头来再看整本书视觉风格上对 Ferriss 作品的借鉴，实在是一个不二的选择。一切都是最合理的。
《Batman: Death By Design》(图片来源 绘造社)
虽然这是一个美式英雄漫画故事，但其实充满了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它宣扬的不是个人的英勇善战，而是以建筑为象征，传递出的人和城市的精神。也许 Kidd 作为“非专业英雄漫画作者”，撰写的这个英雄故事不够惊险刺激。但正因为他特别的视角，让我们这种“非专业英雄漫画迷”领略了《蝙蝠侠》故事的另一种可能性。
文章转自公众号“绘造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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