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记: 少女贩卖机

　　本文来自豆瓣网友: 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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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夜晚。

　　大雨封门，堵住了去路，他站在街边小店的檐下，等雨停。雨迟迟不停，天像漏了一个洞，不断有泪涌出。

　　天色渐晚，街边的小店陆续关门，卷闸门的声音像一道道拉链，将他的思绪锁死，他点燃烟，抽起来，没人看得清他的神色，他也看不清路人的神色。

　　对面街的小巷是有名的红灯区，灯光一点一点漏出来，艳得灼人。这样的夜晚，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红灯区、成人用品店、药房还尚有余温，连平素热闹的大排档都噤若寒蝉。

　　他蹲在地上，身体微微后倾，突然触碰到一个坚硬的机器，机器得到人的响应，迅速从灰烬处破土重生，宛如有了生命般亮起来。微黄的暖光熏得人头昏脑涨，他抬眸撞上一行字——少女贩卖机。

　　这五个字让他顿时想起了儿时艳羡的聊斋故事——公子与狐仙，如果投币进去，会不会半路杀出来一个轻纱薄裳的少女？他立刻掐灭烟头，顺路将脑内不切实际的幻想摁死在襁褓中，对于这种不明来路的艳遇，他从来不信，在成吨的生存困境面前，他不便对任何人动心，他已经不年轻了。

　　如果对面街的流莺此时踏着碎步出来买烟，一定会被眼前的一幕惊呆——衣衫褴褛的男人蹲在地上，脑袋上套着一个四方形的纸盒，纸盒上有两个空荡荡的黑洞，活像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怪物。

　　他是一个卖梦为生的人，他的产品是充气娃娃，每天早晨，他从公司出发，去往城市的各个角落，为内心肿胀且灰败的男人送出一丝慰藉，紧接着，寻找下一个客户，完成规定的任务量才可以返回公司。

　　尽管他很努力，但按时完成任务却是一桩难事，他经手的客户奇形怪状，有寂寞的已婚男子，有终年找不到女友的死宅，也有道貌岸然的大学老师，他们所有人的共同点就是挑剔，尤其是对自己定制的充气娃娃。

　　十个小时以前，他给一位大学教授送去定制的充气娃娃，满心欢喜等待收账，毕竟，他所有的薪水都是靠提成累起来的，而那个须发斑白的男子从箱子里拿出娃娃后就板起了脸。

　　“不是充气娃娃吗？这是谁啊？没有灵魂的塑料壳？你们是不是骗子公司，我给了那么多钱，为什么出来的东西是这样？。”

　　“是啊，您预订的编号714，哦，不，你预订的绘子就是这样的啊，她仿真程度极高，尤其是眼部，是经国际整容专家与知名人体科学家共同打造的，我们使用了最好的仿真材料，您只要使用过，一定会感受的到我们的诚意。”

　　教授半信半疑的瞪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绘子失落的眼睛，而他心里已经分裂出了另一个声音——老不死的死变态，要求真高，既然是买充气娃娃，哪来真人那么灵活的样子。

　　“你们必须赔偿我的损失。”教授将盒子扔到他面前，“你看着办吧？”斑驳墙壁上的分针与秒针开始凌迟他的神经，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完成业绩指标了，尽管每个充气娃娃都价值不菲，但，以他微薄的薪水而言，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一个娃娃。

　　“您说怎么解决吧？我们真的尽力了。”他垂首，静待羞辱，以为教授又有什么喋喋不休的说辞，而这一次，年迈的男人采取了武力手段——“我觉得你看起来真的很烦，你可不可以把纸盒子套在头上滚出去，至于投诉不投诉，看我心情。”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教授家的人了，出门的只是那个被称为小林的空壳而已，而他的灵魂、尊严，所有的一切，还留在教授的屋子里。

　　雨越下越大，似乎在回应着他内心的屈辱与愤怒，他把纸盒从头上移开，认真的研究起了那台少女贩卖机，机器的整体设计堪称简陋，最外层的油漆已有明显的脱落，唯有窗口处整洁如新，供选择的窗口只有编号与价格，连说明也没有。

　　最贵的那一栏，价位也是他一个月的工资，而最便宜的那一栏，才十块钱，他笑了，在这一刻，他非常需要一个少女，哪怕付出一切代价，只要有一个雪白的，拥有清澈眸子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他就完成了对那个教授的挑衅，可以将老男人的尊严重重踩在脚下。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冲动购物，他付了钱，满怀憧憬的望着窗口，这样价格不菲的少女会是怎样的女人？会是他小时候从老港片里看到的清纯少女吗？他将多个当红女星的五官在心中打乱重组，排列一通，然后继续观察着机器的动静。

　　出货口的红灯终于亮到了第三次，一个蜷缩的女人滚了出来，衣着鲜亮。

　　他把她抱了出来。

　　你好。他满心期待的看。

　　你好。一个苍老的声音毁灭了他所有期待。

　　不是少女贩卖机吗？你是谁啊？老奶奶？你们是不是骗子公司，我刚才给了那么多钱，为什么出来的是你？他望着眼前双鬓斑白，脸皱成丑橘的老妪，气得想哭。

　　是我。老奶奶睁开双眼，眉目间依稀有年轻时的神韵，她虽然老了，但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她望了望他，掩住嘴唇笑了，那笑容里充斥着一种激怒他的催化剂。

　　对啊，这是少女贩卖机，但并没有告诉你贩卖哪种少女，我虽然老了，可是拥有一颗少女心，你看我身上穿的这套洋装，是我四十年前从巴黎买回来的，我很热衷于打扮自己，比很多年轻人强。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感到冰冷的雨水混着杂物倒流进他的裤管里，这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啊，在他短暂的销售员生涯里，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教条——金钱等于一切，没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

　　花白头发的老妪拿起一把伞放到了他的头顶，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这不就跟生孩子一样吗？你花了很多办法，吃了很多药，做了很多胎教，想生个天才出来，可是生出来的孩子既不好看，也不聪明，难道你就不要他了吗？你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呢。活着就是这样，许多事事与愿违。”

　　他拒绝现实，今夜，他不归家，闯入雨中，就是为了与现实世界一刀两断，所以他错上贼船，信了这个一看就是伪劣产品的少女贩卖机，他又一次栽进了蒲松龄的狐仙故事，拔也拔不出来。

　　“把钱还给我，你走。”他在口袋里摸出了一柄水果刀，这夜很离奇，他已不打算回家，如果老妇人不打算还钱，他就抢劫，多么可笑，抢回本就属于自己的血汗钱。

　　说说你的事吧，老妇人面色不改，岁月给了她足够底气。他把刀收起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为何上来就要动刀动枪呢？为何不是低头就是杀人呢？在教授家里时，他就该和盘托出自己的悲惨故事。

　　“说真的，我这个月已经交不起房租了，女朋友上个月跟别人跑了，我妈妈股票亏空，天天闹着要跳楼，今天我去给一个客户送货，客户让我赔钱，如果真的要赔，我今年一年都白干了。”他像复读机一样吐出这座城市底层每个人都会经历一遍的逼仄往事，希望这半路杀出的老女人能行行好放他一条生路。

　　“然后呢？”

　　“能有什么然后？我求你了，老奶奶，把钱还给我，我不要少女了，我什么都不要，我没有梦想，没有欲望，什么都没有，我想回家。”

　　声音落在“回家”二字上时，陡然吓了自己一跳，哪有什么像样的家可回啊，他的哥哥，那个喜欢寻花问柳的败类，每天都扯着他的衣领问有没有免费的充气娃娃可送，那声音不断回荡在他耳边，“你们公司不是卖充气娃娃的吗？现在市场行情不是很好吗？你随便顺一个回来给我怎么了？”

　　他想哭，但天的眼泪更多，如果哭出来，旁人也会误认为雨水或汗水，他拉住老妇人的袖子做出低泣的样子说，求求你，求求你。

　　老妇人面不改色，只是把自己树干一样干枯的手伸出来，“现在好像是你要给我钱，我当了这么半天的树洞，是要收费的，我年纪很大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

　　站在悬崖上的他，被老妇人的话一推，立刻坠入了万丈深渊之中，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像这雨灾，没有任何征兆。

　　早知道他就去对面的那条街里买醉了，至少是明码标价，以他刚才所付出的钱财来看，应该可以买到一个容貌姣好的妓女的一夜，这比相信突如其来的艳遇要踏实许多，或许，人只能按部就班的活一辈子，不应该有任何超出可能范围的期待，比如中彩票，比如从天而降的妙龄少女。

　　他转身欲走，打算回那个不堪的家，第二天早晨起来，又是陈旧的一天，天会放晴，但也会再度落雨，他只是蝼蚁而已，主宰不了命。

　　“你等等。”少女甜腻腻的声音从老妇人的体内破腔而出，紧接着，仿佛魔术表演一般，老奶奶从头顶拉开拉链，卸掉了布满皱纹的苍老驱壳，而款款而出的竟然一个明眸善昧的少女。

　　“你应该多一点耐心的。”那少女眨着黑色的大眼睛说，“我只是想试试人们的耐心。”

　　他轻笑，但并没有得意忘形，就在那个刹那，云收雨霁，天光乍亮，好像真的有什么好消息降落在他的头顶，但这一次，他做了一个新的决定——他走过去，拥抱了少女，紧接着，缓缓蹲下来，握住了人皮上的拉链，从脚底拉到了头顶。

　　我们走吧，他笑了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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