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艳艳
12月过半的一天，编辑部的前辈送了我一本16开的小挂历，封面上是一个戴花的胖娃娃抱着一只红彤彤的大公鸡，右书“鸡年万福”。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本看上去太接地气的生肖挂历在京城文艺圈里的口碑，也不曾想到这本挂历制作需要耗时一年之久却是自费印刷且仅售3元，更不会想到一本小挂历背后居然会牵连着艺术圈里那么多的名人名家。
再过三年，这生肖挂历就将走完24年整整两轮的生肖轮回。带着鸡年的挂历，我找到了位于红庙路口北的人民日报宿舍楼，在一间不到80平方米的屋子里见到了挂历的“主人”，69岁的许涿。还没进屋，我就对门外墙上的红色布鲤鱼挂饰和门上方的小红灯笼上精美的花纹产生了错觉。等真正走进了许涿老师被各种民间艺术品塞满的房间后，我才惊觉，门外快节奏的城市生活跟这里无关，因为这个空间已然成了民俗文化的私人博物馆。
20年的“一如既往”
许涿对我的惊叹只是淡然地笑笑，转身给我倒了一杯茶，招呼我去他的小书房里看电脑里的生肖挂历资料。微信电脑版“叮叮叮”的提示音不断，大部分都是关于生肖挂历的，有的是收到后的反馈，有的是预约上门取挂历的时间，还有尚未收到的人焦急地询问挂历快件的单号。安静的午后除了微信的提示音，电话铃声和门铃也此起彼伏地提醒着这个屋子的受欢迎程度。
一个下午，不断地有人急匆匆地闯进屋子里拿走十本或是几十本的挂历，墙角半人高的挂历不一会儿就矮了半截。
“今年印了22400本，印刷厂在一周内印好，分三次运到我家，40本一包，我习惯10包堆一摞，来人拿的时候也好数。”许涿指着客厅墙角的半摞挂历介绍说，“最近几天差不多也是每年接近尾声的时候了。”
美术出版社的朱抗之前就订了20本挂历，但很快就被同事和亲朋瓜分完毕，剩下没拿到挂历的人“吃醋”地向朱抗讨要，她只好又找到许涿准备再买15本。快人快语的她听说许涿在接受采访，瞬间变成了一个“迷妹”。她告诉记者：“这本挂历在美术界都是有口碑的。能攒够12年价值就大了。我还看到潘家园有人在卖一整套的生肖挂历呢。”
不过，进不进潘家园的古董市场对许涿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更在意的是收到挂历的人会怎样看待和使用它。一次在《汉声》出版社，许涿看到一位美术编辑把当年的生肖挂历当做了日记本，每个日期的格子都被密密麻麻的小字填得满满当当的，“那天她做了什么事儿，遇见了什么人，都写在上面，还有天气的符号，真没想到自己的挂历能被人这么用。”许涿说看到人们喜欢用自己设计的生肖挂历是最满足的时刻。
从1997年的第一本生肖挂历到现在，20年过去了。从一开始的书信到后来的电子邮件再到短信和微信，许涿收到过各种形式的反馈，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现南开大学滨海学院教师郭早早的一条短信。郭早早在短信上说“挂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正是“一如既往”四个字戳中了许涿的心。许涿毫不掩饰他的骄傲：“这四个字表示的是连贯的状态，不是做了一次好的就结束了，而是多次都能保持一定的水平，形容我的挂历，合适。”许涿又呵呵地笑起来。
制作一年只卖3元一本
这样的一本让人趋之若鹜的挂历只有杂志大小，大16开本，对折骑马钉，“每个”月打开后上面是图，下面是日历码，每一天对应一个大空格方便记事，日历码下方是该月份所配图片的简介和作者等信息。
14张硬卡纸组成的薄薄一本挂历，做起来却需要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在许涿看来，12张月份的配图必须张张精彩且要尽可能地让艺术形式丰富多样，剪纸、刺绣、泥塑、面塑、陶塑、绢本、农民画、布艺、草编……想最后成品完美，搜集素材的时候就一个都不能少。
一般过了春节，许涿就开始为第二年的挂历做准备，用朱抗的话说就是“牛年出门心里全是‘虎’，虎年出门满眼都是‘兔’”。如今鸡年还没到，许涿电脑里生肖“狗”的素材已经搜集了不少。
以为“精品”就一定要出自名家？许涿搜集素材的时候不问出身，来者不拒。无论是艺术大家的作品还是地摊上无名的小物件，只要是跟生肖有关的艺术作品，许涿都要。买得起的就随手收入囊中，买不起的就托人打听辗转地找到原作或作者，然后把作品收入相机里。
许涿眼里的民间艺术品没有庙堂和江湖的区分，只有好和不好的差别。有人调侃许涿生肖挂历的入选标准就是“许涿说了算”，许涿笑呵呵地说：“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也会参考业内的专家朋友的意见，但的确最后要我自己满意才行。”
事实上，许涿的自信是有底气的。除了制作生肖挂历，他身上的标签还包括中央美院附中67届的毕业生、12年的中国美术馆摄影师和24年的《人民日报》（海外版）美编兼摄影记者。
在美术馆工作的时候，许涿到过全国的很多地方去探访民间的手工艺人，见识到了丰富的中国民间艺术作品。许涿说：“我学美术出身，又做了多年跟中国艺术相关的工作，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什么是好的，知道哪些手工艺人最擅长的是什么，哪些人是同领域内最顶尖的。”
而在海外版的工作让许涿有了更多跟艺术家约稿和采访机会，他们后来有的成了挂历的“御用”作者，专门为生肖挂历创作作品；有的成了挂历的粉丝，在挂历突然改为自费印刷时毫不犹豫地参与了“众筹”，让挂历延续了下来。
2013年之前，已经坚持了17年的生肖挂历一直是《人民日报》（海外版）交由许涿负责设计编辑后公费印刷，用来赠予有关单位、读者和作者的新年礼物。那一年的10月，许涿按照往年的进度，已经将素材筛选好并基本制作完成，只待付印了，但却突然接到全国不再允许公费印制挂历的通知。许涿说：“我当时也没想很多，只是觉得第二轮已经做了5年，突然断了，一轮就不完整了。而且没到10月就有人联系我问今年的生肖挂历还印不印，我当时都答应了大家。再说，反正素材都准备好了，那就自费做呗。”
于是，许涿一边跟印厂联系确定印刷和装订的价格，一边通知往年想要挂历的“客户”们自费购买情况。没想到的是，大家对挂历的热情丝毫没有因为“不免费”而减少，一个个地向许涿登记自己购买的数量。最终，2014年的马年挂历征订印刷了一万多本，而这种“众筹”式的印挂历方式一直持续到现在。
挂历的定价一直是3元一本，很多人劝许涿涨价，也有人说要给他拉赞助，但都被他婉拒了。许涿觉得做挂历本身就是一件有关祝福的单纯的事儿，不想弄得那么复杂。他说：“现在的定价足够支付印厂的成本和作者的稿费了，做它又不是为了赚钱。”许涿也不愿意在挂历上刊登广告，新增的“客户”一般都是一路打听才找到他的。所以每年许涿还会多印2000本作为“机动”，但就是这些挂历，每年最后也所剩无几。
与名人的“挂历之交”
说起生肖挂历，许涿一直强调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作品：“找素材的时候得到了很多朋友、同事和同学的支持，才让我得以尽最大的可能做到了亲自拍摄到原件，把作品呈现得更生动。还有那些应邀为生肖挂历创作作品的民间艺术家们也都从来没有过推辞。没有他们，生肖挂历也不会这么精彩。”
一些生肖如“鼠”和“蛇”在中国民间艺术中由于代表的意义常常是负面的，相关的经典作品也比较少，许涿就会请一些艺术家为生肖挂历专门定制作品。“我会根据他们的艺术风格出个题，结果每次的成品能给我惊喜。”许涿说着找到了2008年的挂历，指着封面上两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回忆起和现代面塑大师王玓的第一次合作。
多年前，许涿在一档电视节目中看到冯骥才介绍的王玓所制作的面塑作品，印象深刻。几经辗转，许涿终于联系到了王玓本人并邀请她为生肖挂历创作，初次见面，王玓就欣然应邀。“她擅长的是制作仕女，所以我当时只是提出了把鼠形象拟人化，结果看到成品的时候非常惊叹，两只可爱的小鼠穿着人的衣服一起抬着头唱着歌，很有趣味。”时隔多年，许涿还是忍不住对这幅作品发出赞叹。
因为挂历，许涿结识了不少各地的民间艺人，也与很多其他领域的名人名家结下了一份珍贵的“挂历之交”。在海外版做摄影记者的时候，许涿因“图书”版面的“名人书斋”栏目工作的要求采访了一批文化界的名人。年末挂历印好后，许涿也会给这些艺术大家们寄去一本表达对新年的祝福。每年经他的手寄出的挂历有几百本，所以也来不及每份都写上很多的话。但令许涿感动的是，这些平日里日程满、工作忙的名人对于这本小小的挂历给予了非常大的尊重。漫画家丁聪在去世之前年年都会回寄给许涿亲自手绘的贺卡，“丁聪先生去世后，他的夫人沈峻每年收到我寄去的挂历后，也都会很快回寄自制的贺卡，让我非常感动。”
京剧艺术大师梅葆玖每年收到许涿的挂历后，也都会立即回寄一封信和自制的贺卡，有时还有梅兰芳纪念馆制作的挂历。梅葆玖回信的内容并非一句客套的“收到了”，而是异常认真地写下自己对挂历的使用情况、最近的工作日程和生活状态、弟子们对挂历的喜爱等等。读起来，言语间表现出来的自然和亲切，像是多年的熟人。但许涿说，他和梅葆玖的交情其实只局限在每年的一小本挂历上，采访的一面之缘后再没有见面或是交谈，他不愿意打扰梅先生的生活，觉得淡淡的“君子之交”刚刚好。“今年梅先生去世的时候，我去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但也没联系他的家人，只是在干面胡同那儿转了转。”从此，这份挂历的缘分和珍贵的书信都将被许涿保留在心底。
被人熟知的女高音歌唱家叶佩英和电影表演艺术家王晓棠等人也是因为生肖挂历，跟许涿保持了多年的友谊。许涿说起这些艺术家总要用“感动”来形容：“有一天我在路上骑自行车，接了电话听出来是叶佩英，赶紧停了下来。她刚收到我寄的挂历，很兴奋地说自己就是属猪的，所以很喜欢猪年的生肖挂历，还对里面的图片做了很多评论。后来每一年她收到后都会给我回个电话，每次都认真地说起自己喜欢哪几张插图，让我特别感动。王晓棠也是，人家一个大明星，多少人想要签名可能都难，但是收到挂历后还会给我回个写满了字的贺年片。”许涿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恐怕再难坚持12年
一下午，桌子上的挂历订阅名册又多了些新名字，快递员又取走了几件装满了生肖挂历的快件。许涿说，自己就像一个种庄稼的，年初的时候播种，然后用一年的时间浇水、施肥、松土，最后到印厂盯着一张张挂历被印刷装订完毕后，就能幸福地迎来大丰收了。他很欣慰自己的作品是挂历：“如果是一本画册，也许人们翻过一遍之后就随手放下了，但挂历不同，这是唯一一个你会挂在墙上使用一年，也能欣赏一年的物件。”
不过，许涿也坦言，做完接下来的“狗”、“猪”和“鼠”三年后，第二轮的生肖挂历就完整了，以后还会不会接着做很难说。
“那时候我都73岁了，想要再坚持12年，身体和精力恐怕都不够用了。而且这24年里，我基本上把中国民间传统艺术和文物中有关生肖的精品也都快用光了。”
许涿说未来可能会继续完成自己“走街串巷”专题的摄影。从拿起相机的那天起，他每到一个城市都会在镜头里留下很多老街古巷里的瞬间，退休后的许涿也没放下过相机，仍旧在北京的街巷里用镜头捕捉他眼中的生活和岁月。下一次你听到“许涿”的名字，也许前面的标签不再是“生肖挂历”而是“走街串巷”的摄影师了。
我来说两句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