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辛喜乐话相声——与高英培一席谈

  问:您是怎样开始学相声的?是什么时候同范振钰同志结为搭档的?
答:天津是曲艺之乡。相声界素有北京是"出处",天津是"聚处"的说法。清末名噪一时的"相声八德":李德扬(万人迷)、裕德隆、焦德海、张德泉(张麻子)、刘德智、周德山(周蛤蟆)、李德祥、马德禄,都曾到天津"挂号"。
此时,相声节目数量陡增,形式更加完整、定型。单口--已完全由笑话或评书中蜕化出来;对口--也日益繁衍,色调各异,有"子母哏"、"一头沉",有"贯口"、"怯口"、"柳活"。四十年代在津门曲坛惹人注目的"五档相声":张寿臣一挡,常宝堃一挡,戴少甫一挡,侯宝林一挡,马三立一挡,都是在天津创出名声来的。
我自幼生长在天津,从小就爱听相声,没事就跑南市、鸟市撂地卖艺的场子,一泡就是大半天。天长日久,就跟演员们混熟了,也学会了一两段,有时也"玩票"说一段。一九四八年,我正式磕头拜"小龄童"赵佩茹为师。这一年,范振钰也"下海"了,拜班德贵为师。我俩有缘分,同年开始学的艺。
我的老师赵佩茹,出艺较早,是同辈中的大师兄。他与常宝坤合作后,捧哏特长得到了发挥,很快在天津打响了,成为珠联璧合的一对。常宝坤表演起来寓庄于谐,机敏洒脱;赵佩茹则寓谐于庄,左右逢源。他们两人,旗鼓相当,严丝合缝,形成了一种紧凑、炽热、明快、引人入胜的艺术风格。他们合演的《五红图》、《汾河湾》、《铃铛谱》、《穷富论》、《卖五器》、《新灯谜》、《封建婚姻》、《假博士》等,都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来,我给你学一段《打桥票》,这桥,指的是现在天津的解放桥,都是叫"法国桥"。桥上的警察对过往的行人、车辆,都要敲诈勒索。往往在桥头设一木箱,必须先放钱才能过桥。或者,有什么东西留什么东西。你听这最后一段:
甲:一看打老远过来一辆大车,赶脚的顺脖子直流汗。"站住!""老总,您辛苦了!""懂规矩不懂?""懂,我还没赚着钱哪,这车白菜拉过去卖了才有钱哪。""没钱哪?"
乙:放行了。
甲:"搁这儿两棵白菜吧!"
乙:白菜也要啊!
甲:什么白菜、辣椒、黄瓜、土豆、鸭梨、苹果、暖瓶、沙锅……
乙:应有尽有,他怎么拿回去呀?
甲:好办,等快下岗了,过来一辆排子车,"站住!干吗去?""我……打桥票。""别打了!"
乙:谢谢吧!
甲:"把这堆东西给我拉家去!"
老师对我的要求很严,从嘴皮子上的功夫,到表演中的一招一式,他都要我三番五次的练,起早摸黑的练。他常对我和师弟们说:"道字不清,如同钝剑伤人。你决不能囫囵吞枣,得把每一个字儿都送到观众耳朵里去才行哪!练基本功是一点儿假也掺不得的。"
当时,我练功咬文砸字儿,不行;表演缺少感情,不行;字儿清楚了嘴咧的难看,不行;语气缺少变化,不行;脸上没有买卖,不行……老师捧逗俱佳,对我十分宠爱。逗哏的说、学、逗、唱,捧哏的蹬、谝、踹、卖,他都毫不保留的传授。正由于老师的严格要求,我才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
师傅们彼此熟悉,经常在一个场子,一家茶社演出,我和范振钰就在这时逐渐熟悉,并在一块使过活。一九五一年我满师,开始了艺海生涯。老艺人周德山、吉坪三等都给我捧过哏。后来,我与范振钰同年加入和平区曲艺杂技团。一九五四年,我俩正式结为搭档,开始合作。
问:您同范振钰合作三十多年了,能否谈一下捧哏与逗哏的关系?
答:从我俩结为对子到今天,整整三十二年了,但在舞台上的合作只有二十年。前十二年,我们正是风华正茂、精力充沛的年龄,深入生活,创作,演出,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虽然忙点儿,累点儿,但我睡得踏实,心里充实。我觉得生活有了意义,人生有了价值。我曾被评为天津市的先进工作者。我俩在第一届津门曲会上,曾荣获表演一等奖。一九六六年,平静如水的生活,忽然掀起了大浪。我和范振钰莫明其妙地被当作"修正主义黑线人物"给揪了出来,然后被下放到天津市工艺针织厂"劳动改造"。
在工厂,最初加工运动衣,搞塑料玩具,最后糊纸盒子。这样,我学会了剪裁、烫熨、印字、做衣服;学会了印花、充气、合边、做大金鱼;还学会了安电灯。此后,我蹬了四年平板车,范振钰烧了四年锅炉,艺术生命被割断了十三年。一九七九年,我俩一起被调到全总文工团,重新回到阔别多年的舞台。
合作多年,我俩台上一捧一逗,台下亲如骨肉。有人说:"相声里的捧哏的只能起上呼下应的作用,不过是:嗯,啊,噢,是,唉,对,不错……逗哏的说一句,捧哏的学一句。效果好坏,主要靠逗哏的。"我不这么看。一个相声段子,一般来说,逗哏的台词儿是比捧哏的台词儿多一些,但是捧哏的对段子的内容同样要有深刻的体会,它要给观众一个什么思想,它说明什么问题,刻画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有认真地分析了作品、理解了作品,表演时捧逗之间才能在感情、表情、动作和语气上达到和谐。
相声是笑的艺术,捧哏的在完成起承转合,垫好"砖儿",递好"腿儿"的同时,或同意,或反对,或讥讽,或敬佩,或提问,或补充,或引申,或辩论,都应具有相声艺术独特的表达方式,使用相声语言。只有这样,甲乙双方才能珠联璧合、交映生辉,给观众以咀嚼的余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红花要靠绿叶扶"。
一般人刚学相声的时候,都先学逗;有了经验了才能给人家捧,并不是长个脑袋的都能捧。"捧"的意思就是逗哏的出了漏子,捧哏的好给"捧"着。两人上台了,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正说着,逗哏的咳嗽了,捧哏的得赶紧地按照当时的剧情往里加适当的词句,来弥补逗哏的缺陷才行;逗哏的忘词儿了,捧哏的得随机应变地处理,既不能让观众看出来是逗哏的忘词儿了,又不能让剧情脱了节。所以,捧逗之间的团结十分重要。如果两人闹别扭,逗哏的刚说到了"包袱儿",捧哏的给"挡"了,逗哏的出了差错,捧哏的看好看,这节目非演砸不可。
我和老范合作多年,从来不互相拆台。虽然有时为了一句台词,为了一个动作,俩人在台下争论的面红耳赤,但上了台都认真对待,力求做到配合默契。我们的体会是:在顺利的时候互相检点,互相挑刺,不陶醉于掌声之中;在困难的时候互相鼓励,相互谅解,不能互相埋怨指责。
问:您们表演过哪些相声作品?塑造的哪些人物较有影响?
答:我们结成对子后,一共演出了八十多段相声。其中有传统节目,有他人的作品,也有自己创作的。最初演出的传统相声有《八扇屏》、《黄鹤楼》、《山东话》、《改行》、《卖挂票》、《绕口令》、《福寿全》、《汾河湾》等。这些段子有的塑造了鲜明的人物性格,如《卖挂票》讽刺的是一个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人;《改行》则把讽刺的矛头指向封建皇帝;《福寿全》则塑造了一个见利忘义,为了金钱美女,甘愿做别人的儿子,甚至牺牲自己做人的尊严,给富翁去打幡儿、摔丧盆儿的人。我们还演出了《关键在哪里》、《借钱》、《离婚》等新段子,但并没有塑造出能引起观众注意的典型人物。
一九五八年和一九六二年,我们两次赴福建前线,创作并演出了《前沿日记》、《英雄岛》等相声,受到战士们的好评,同时还演出了相声小段《钓鱼》。没想到正是这个小段儿,为人们塑造了一个性格鲜明的人物--"二他爸爸"。作为演员,我们在吹牛的"二他爸爸"形象中跳进跳出,暴露与评论交叉进行,随着情节的展开,包袱抖响,观众与我们一道嘲笑被讽刺的对象。
十年动乱的遭遇,加深了我们对生活的理解。重新回到舞台后,我们又积极演出了新段子《跟谁对着干》、《不正之风》、《教训》、《一对沙发》、《皆大欢喜》、《石厂长》、《大家研究》、《顾客之心》等。这些段子基本上都是由相声作家王鸣录创作的。他原先也是相声演员,与我们是同一代人。正因为他是演员出身,熟悉舞台,所以他的作品生活气息较浓,剧场效果也好。
《跟谁对着干》,讽刺了饮食行业的那种消极、冷漠、粗暴的服务态度和官商作风;《不正之风》,讽刺以"路子野"闻名、"走后门"为荣的现象;《教训》,讽刺世俗的生活环境,庸俗的宠爱方式,导致青少年走上犯罪的那些家庭。这些作品切中时弊,对种种陋习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受到群众的欢迎。正是由于有好的相声作品,我们才生动、形象地塑造了"万能胶"、"坐地泡"、"石厂长"这些不同的人物类型。
有人评论,说我们对这些个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表演得淋漓尽致,实在是抬高我们了。不过,为塑造、表演"万能胶"、"坐地泡",我们是花费过不少心血。这两个专用词,在社会上广泛流传,以至成了大家的口头禅。我们作为表演者,也是十分高兴的。
问:您喜欢表演哪种类型的相声?能不能谈谈在表演方面您所追求的艺术风格是什么?
答:我喜欢那些歌颂先进人物、富有生活情趣的相声,也希望看到那些针贬时弊、反映人们思想感情和意愿的段子。作为演员,由于每一个人的经历、学识、气质的不同,故侧重面也因人而异。马三立先生所针贬得多是小市民类型的人物。他多以世俗生活为题材,讽刺的也多是他所熟悉的形形色色的市民习气。马季的相声多半是歌颂型的,他是以自嘲手法把"我"作为作品中的次要或穿插人物,以映衬和对比作品中的正面形象。我喜爱王鸣录创作的作品,侧重表演讽刺型相声。对别人创作或表演的好的讽刺相声,我常常偷偷地去观摩,只要喜欢上了,便下功夫去"偷活"。
姜昆与李文华创作并表演的《如此照相》,我和范振钰就偷过活。有一次他们演出,我记逗哏的词儿,老范记捧哏的词儿;我站上场门儿,他站下场门儿;记开头,记末尾,然后再往中间碰。"偷活"是相声界的行话,是从师辈传下来的。不少艺人,用这种办法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我和老范,文化程度都不高,所以也袭用了这个办法。
马季和赵炎表演的《百吹图》,演出火爆,效果很好。我和老范也偷过"活"。马季知道了,干脆把本子给了我俩,并风趣地说:"我不吹了,你俩吹吧!"当然,说别人演过的段子更难,这就要求在表演上求新、求精,不能照着葫芦画瓢,要有自己的特色,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东施效颦。
我注重追求一种火爆爽朗、幽默大方的表演风度。相声讲究说、学、逗、唱,我嗓子不好,就在说、学、逗上下功夫。我擅长身段和"倒口",运用起来力求达到风趣自然、惟妙惟肖。
一九八三年,山东淄博的一位观众来信批评我说:"……恕我直言,您每次出场耸脖子、歪脖子、双摊手、嘿嘿嘿、哈哈哈,假事儿真也似的,眼瞅着把观众逗乐了。每每至此,我不无遗憾的替您着急。心想:高英培--又落窠臼了!"这话尖锐,不留情面,读了信,脸上火辣辣的。但人家是爱护我,是出于一片诚意。我不能得着一个动作和表情,觉得不错了,就哪个节目都往上套,千篇一律,千人一面,能不倒胃口?我知道了自己的不足,虽然挨了观众的刺,也值得!你说对吧?!
问:一九八五年,您在众多相声演员中被评为十大笑星之一,有什么想法?
答:让广大的观众自己投票选举笑星,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一下子把演员和观众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也使演员在人民群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是,由于这次活动是在吉林举行的,也有点地域上的局限;加之中央单位的演员,条件优越,与观众见面机会较多,故占有了一些有利的条件。实际上,未入选"笑星"得还大有人在。
一个演员,被人认可,是不容易的。有了名气,要继续提高、创新、开拓,拿出人民群众喜欢的精神产品,就更不容易。我和范振钰仍然要以自己踏踏实实的脚步,去创造实实在在的价值,去赢得人们对我们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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