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传入中国已逾数百年,但油画修复行业的发展历程较短,而国外的油画修复行业已经非常成熟。但是中国油画的创作量惊人，急需修复的作品数量繁多，而国内也还没有建立完整的油画修复专业人才培养系统，一个看似小众和冷门的专业却存在着巨大的市场潜力。
吴冠中作品修复前 邰武旗供图
吴冠中作品修复后 邰武旗供图
邰武旗从事油画修复工作近十年，研究、整理、保护、修复过大量中外重要作品。从他的修复和研究的工作履历可见证和梳理出从中国第一代油画家李铁夫、徐悲鸿、吴作人、董希文、司徒乔、吴大羽等人，到当代油画家靳尚谊、陈丹青、罗中立、张晓刚、方力均、刘小东等人，直至今天的中国油画物质状况发展流变史。他同时为多家美术馆、博物馆、藏家、拍卖行提供藏品规划、管理、修复、维护的技术服务工作，也为多个当代艺术家的综合材料、装置等各种类型的作品创作提供物质安全设计和后续维护。
油画《黎元洪》修复前 邰武旗供图
油画《黎元洪》修复后 邰武旗供图
修复师就是艺术品的医生，先“诊断”再“手术”
艺术品和人一样，会随着时间慢慢衰败，经历一个自然老化的过程。每幅待修复的作品出现的问题既有共性又有其独特性，所以在面对不同破损程度作品的时候，需要的时间、精力、技术要求也不一样，有些作品可能几个小时就能完成，有些却一直在修。就像医院看病一样，不同的患者所需要的治疗时间自然也不同。
简单来说，接到作品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检测和评估，比如多光谱检测，利用红外、紫外、X射线等对各个层次进行观察和分析，在一系列检测和测试工作之后，制定修复计划。现代修复可以说70%的时间用来做案头研究、分析的工作， 实际操作差不多也就30%的工作量。
其实修复和画画不太一样，画画好坏的弹性很大，但是修复的每一个步骤、材料、工艺都得记录，不论间隔多少年它全在作品上，修复师取下来什么东西，加上去什么东西全都能找到。修复一定要慢下来，因为一旦做了什么不够恰当的步骤，作品被拿走了就拿不回来了，而且作品上也会永远留着修复师的错误点。不用担心修复坏了怎么办，如果真的错了，一是画上有证据，二是修错后根本就进行不下去。以前没有借助科技，都是拿来直接就修，现在与科技衔接的比较多，所以拿来的作品首先是判断它能不能不修，加减能不能少一点，尽量维持现有的状态。依据作品的检查报告，首先是判断它要不要修、能不能不修，能局部处理就尽量不整体处理，优先停止在发展的状况，尽可能维持现有的状态。总之，修复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油画作品就是在不断地衰退，然后不断地维护和修复。
中国油画这一百多年来，因其本身的材料、技法和各种环境因素的影响，从物质结构的角度观察，可以说中国油画很多作品都具有“实验性”。特别是早期作品，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画油画是件不容易的事，窗框卸下来当做画框用，床单做画布，油漆做颜料，各种情况都有，加上规范的材料技法研习方面的缺失，画完后更谈不上安全保存环境等因素，为作品的维护和修复带来很多难点。
测试作品表面酸碱度
支撑物纤维检测
市场虽不完美却发展迅速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油画的创作非常迅速，国外用了两百年进行创作形式的分隔与进化，中国几乎是用短短的三十年都经历了一遍。紧接着，当代艺术、综合材料、装置、行为、观念等艺术形式迅速成长，传统架上绘画修复系统还没有建立，当代艺术品修复已迫在眉睫，所以中国的油画修复包括当代艺术品修复，与发达国家和地区有着相当大的时差和位差。
中国需要修复的作品的保有量加起来估计比全欧洲都多，但油画修复市场才刚刚开始，行业从业人员还很少，市场规则还没建立，认知度还在逐步提高。
西方的收藏系统是完整的、成熟的、系统的，好作品基本上都保存在博物馆和美术馆，由收藏家和家族捐赠，有基金会进行系统的管理，所以特别好的作品很难流入民间。然而中国油画修复的问题是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建立起典藏和保护系统，从日常维护、修复和运输、包装、仓储到展览，这些环节都存在一系列的问题，只要一个环节没做好，那么作品就会出现破损。其实修复本身是一个很狭义的概念，更值得关注的是作品的保护和收藏，中国很多大型的美术馆都没有修复中心，这就像一个城市没有医院。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很多人直接就让画家来修复作品，画家也觉得这是我的画我自己来修，很多作品被他们修坏了，再拿到修复师这里就很难再还原了，所以这就是概念性的问题。画画就好比生孩子，你可以当一个很好的母亲，但你不能在家给孩子做手术，孩子病了还是得让医生来治疗。
纸张和织物的酸碱测试
油画修复行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以前做展览，展出的作品会出现损坏，坏了就得找人修，邰武旗就发现，不同的机构报价差别非常大。有一次他拿着作品，几乎找了全国所有做修复的人，咨询修复作品需要多少钱，有人回答两万，有人回答八万。当时，他想知道这东西怎么往这儿一放，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多少钱，他不明白价格是怎么出来的。在作品没有经过检测、测试、完成修复之前是不可能得到预算的，只有在修复计划里准确地描述了工艺、材料、工时、税费才可以得到一个预算，还不是决算，也才能了解作品的修复是否科学、合理，了解到修复的预期结果。
这是油画修复工作准则的一部分。2010年，邰武旗工作室发布了一套《艺术品保护工作者专业工作准则》，对工作中的方方面面提出了一个“最低标准”，如果修复师低于这个标准就要停止工作，也就是说不适合做这方面的工作了。一个行业的准则一定不是某个人能编出来的。事实上，他们只是对国际成熟的规则做了转译和整理，首先约束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这也是对修复师的一个保护，因为没有底线的做法会捅出大篓子的。如果艺术品的修复出现事故，导致作品的损坏甚至灭失，某个修复师、工作室或者说这个行业都是承担不起的。当然，归根结底是为了保护作品的安全。
作品补色修复局部对比 孔妍供图
“三条腿”走路的油画修复师
修复油画是按照工时来收费，作为职业修复师收入还是不错的。这个行业流动性不大，邰武旗工作室大概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学油画的，也有非专业的。在这里，他们更重视个人的素质和能力。
油画修复师最基本的是要有美学、历史、材料、化学、绘画等基础，即常说的“三条腿”走路——半个木匠，半个化学家，半个画家。但现在借助修复科技后，又有了很多变化，修复一直是一个不停发展和变化的东西。邰武旗和欧洲一些油画修复中心建立了人才交流项目，互相学习，修复已经跨越了学校培养人才的方式，油画修复从业人员应该一起去讨论、探讨修复这个概念。做修复的人应该有基本的职业操守，面对不同的机构和个人都不应该区别对待，送到修复师这儿的，不论是国家馆藏的还是小孩的涂鸦，如果区别对待了，就不能做这个工作。修复师其实就只是个医生，一个穷人得了感冒和一个富人得了感冒，一样的病症就得用一样的方法去治疗，这恐怕是所有医生的天职，艺术品的“医生”也不例外。
表面异物清除孔妍供图
艺术品预防性维护重于艺术品修复
油画因为是综合材料，化学成分多，显得复杂。按程序来修复，层次较多。
文物、艺术品修复的工作，往往是在幕后的工作，大家在平常生活中不太接触。很多人一接触到修复的事情就觉得很神秘，也有些修复师愿意让别人认为这是一件神秘的事情，是一件高级的事情。修复其实只是一个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而已，现在最应该把“揭秘”这个概念去掉，最应向大众普及修复的常识性观念。一幅画能够长期保存留于世人，需要几代收藏者和修复师的共同努力和合作，修复不仅仅是博物馆或者美术馆内部的事情，这应该引起整个人类社会的关注。提高大家的文物艺术品保护意识，将预防性维护的工作放在第一位，应是所有人面对文物艺术品的第一意识和首要任务，让大家认识到维护比修复更重要。只有科学、完善的预防性维护和日常维护，才能更好地延缓作品的寿命。
作者 | 王欣
摘自 | 《油画》第2期 ·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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